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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越来越开阔,太阳照射了两日之后,道路开始坚固,行军的速度恢复到了刚出发时的状态。
干护找到了行走在队伍中段的陈旸。在陈旸的马车旁,干护开始询问陈旸。
“沙亭龙井干涸,跟你有没有关系?”干护面对着陈旸,“我知道这么问你很愚蠢。可我还是要问。”
陈旸无法躲避干护的眼神。他低估这个小小的亭长了。在沙海里带领着几百个亭民勉力生存,数十年下来,性情应该已磨砺得坚韧无比了吧。
“跟我无关。”陈旸说的是实话。
“你还有很多事情在隐瞒。”干护已经铁了心要跟陈旸问个明白。
“我的身世不能告诉你。”陈旸诚恳地说,“你知道了不是好事。”
“你是一个逃罪的盗贼?或者是杀人越货的强盗?”
“不是。我有个仇家,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我躲避他十一年了。”陈旸随即又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不能再多说。”
“所以你故意隐身到沙海里,躲避仇家。”
“是,但不全是。”陈旸开始变得坦诚,“跟沙亭有关。”
“可是你刚说沙亭的龙井干涸,跟你没有关系。”
“你的祖先干亮,当年为什么要带领守军驻守在沙亭?”陈旸说,“前朝泰武帝的北护军都是中原人士,突然就留守在沙漠里,苦苦生存。你从来就没有想过?”
“没有。”干护回答,“沙亭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世世代代生活的家乡,三百年前我们的祖先为何在那里,已经不重要了。”
“那我问你,你真的相信沙亭的龙井下面有黑龙吗?”
“从来没有见过。”干护说,“但这一定是真的。”
“干亮留下来,不是为了给泰朝在沙海里留一个亭驿。”陈旸抬头看着天空,“而是沙亭这个地方,即将成为天下巨变的关键所在。”
“天下要打仗了,沙亭会成为交战的重镇?”干护马上又说,“可是沙亭这个地方并无险可守。”
“不是军队要争夺。”陈旸说,“而是会吸引另一种人。这种人在世上有很多,只是一直在大景的天下忍隐,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纷纷揭下掩饰自己的普通人面具,开始迎接属于他们的盛事。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他们全部站出来,左右天下大局。”
“你说的是哪一种人?”干护已经隐隐知道陈旸在说什么。
“术士。”陈旸说,“泰朝国师篯铿、景朝开国国师张道陵、当朝国师滕步熊,跟随景高祖立国的卧龙、冢虎,传言被泰殆帝囚禁的玄武,历代安灵台……还有很多很多,这些人都有同一个身份,那就是术士。”
“你也是术士?”干护明白了。
“我是。”陈旸不再回避。
“你的仇家也是?”
陈旸摆手,“不要再问了。”
“天下真的有这种人?”干护如果不是见到陈旸的本领,并且本人亲口承认,他实在是不敢相信。
“天下太平,这些人就隐瞒自己的身份。”陈旸说,“要么在深山大泽里隐世,要么用常人的身份读书、耕作、当兵、做官,有的能做到很高的官职。可是一旦天下将乱,他们就会全部撕下面具,开始做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有多快?”
陈旸再次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有两年十一个月,天下将进入到鬼治。所有的术士,就要开始在鬼治的黑暗里征战,现在他们都已经蠢蠢欲动了。”
“你怎么会知道所谓鬼治?”干护问,“这是谁说的?”
“篯铿。”陈旸说,“一个天下术士都尊敬的贤人。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被我们当作真言。”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死在泰朝倾覆的时候。”干护说,“可能我的先祖跟他见过。”
“干亮就是篯铿的亲随。”陈旸说,“当然你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你们干家并不需要知道。”
“可惜我们的家族,已经把先祖的一切都忘记了。”干护非常惋惜。
“你们没有忘记。”陈旸说,“或许在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沙亭的秘密。”
“这就是你要到沙亭的原因?”
“可惜我的本领有限,”陈旸说,“在沙亭白白待了这么长时间。”
“可是你仍然跟随着我们沙亭民迁往巫郡,”干护说,“你并没有离开。”
“我的两个儿子尚幼。”陈旸说,“我本来准备离开,可是又改变了主意。我们跟着沙亭亭民迁徙,会更安全一点。”
“沙亭百姓都自身难保。”干护苦笑。
“你们会撑下来的。”陈旸说,“只是会付出很多代价。”
干护与陈旸的交谈到此为止。陈旸这个来历神秘的人物,能告诉干护这么多的秘密,已经超出了干护的预料。
一天之后,沙亭亭民和凤郡护军走出了峡谷,进入到雍州境内的一片平地。平地的南边是高耸入云的秦岭山脉,北方是连绵的土塬。秦岭山势险恶,无路可走,必须要一路向东,走到山脉中段的陈仓,然后进入到陈仓小道,才能向南穿越秦岭。陈仓小道的尽头,就是汉中。汉中平原过去,是更加险峻的蜀山。走过蜀山的栈道之后,才能进入到蜀地剑阁。而到了剑阁,前去巫郡的行程才刚刚过半。
在雍州西部的平原行走的时候,干护发现一个奇怪的状况,那就是大片的土地都已经荒芜,并没有农夫耕作。干护在路边只见到三两只野狼,在若有若无地跟着行军的队伍。
越是向东,野狼的数量就逐渐增加。野狼就更加不惧怕人。一天,干护看到两只野狼,在地面刨泥土,出于好奇,干护走近了观看,野狼叼着一截树枝逃开。干护发现野狼刨过的泥土之下,有一具腐烂的尸骸。尸骸的身体已经不再完整,少了一条胳膊。干护这才明白,刚才野狼叼的并不是树枝,而是这个尸体的胳膊。
干护内心震嚇。
又过了两日之后,行军的队伍停顿下来,队伍的前方一群乌鸦冲天飞起,遮天蔽日,还有十几头野狼,也被护军惊动,四下逃窜。
凤郡护军围着一个土坑在喧哗。干护走近探看,方明白山魈的由来。
土坑里散落了上百具骸骨,骸骨上的肌肉都已经被野狼和乌鸦吃得干干净净。如果是白森森的骸骨也就罢了。干护看到的是,这些骸骨被人恶意地拼凑成一具巨大的人形模样。是什么人会对死者如此不敬呢。
干护正在怀疑的时候,听见蒯茧下令,立即将这个拼凑成巨大人形的骸骨全部捣毁,然后焚烧。干护看到护军用手中的长刀不停地捣损巨人状的骸骨,将白骨捣得粉碎。浓烈的恶臭弥漫在空气里,干护捂住口鼻,旁边的干奢已经弯腰开始呕吐。
然后干护听见了一声长啸。干护记得这个长啸,就是在香泉台听见的山魈的声音,那一声猿啼之后,山魈就开始肆掠亭民。
现在这声长啸,则是从那具拼凑而成的巨大骸骨的头颅中发出来的。
护军更加用力地捣毁骸骨。蒯茧走到了巨大骸骨的头颅旁边,用手中的长矛,狠狠地捣下去,将那个头颅击得粉碎。干护看到了头颅上的两个牛角,顿时明白,蒯茧和凤郡护军十分清楚,这就是一个还没有化作山魈的骸骨。
“雍州旱灾和水患交替连续了六年,”陈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干护的身边,“百姓饥荒饿死二十余万人。饥民奔逃,被雍州刺史阻拦,构陷他们是流民。”
干护这才明白蒯茧和崔焕为什么会一再提及流民,原来雍州的百姓早已经饿殍遍地,流民四散。
“当今圣上难道不管吗?”干护颤抖着声音问陈旸。
“圣上一心修仙,不上朝很久了。”陈旸说,“即便圣上临朝,他听见的也都是大景天下一片太平,哪里会有官员上报灾情。别说是圣上,就是你在沙亭,有人向你说起,你会信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