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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马车上的物品全部扔了。”蒯茧对干护吩咐,“将护军尸体和伤者搬上去。”
“那亭民的伤员呢?”干护问,“马车不够。”
“受伤的亭民,”蒯茧的眼光恶毒,“走不动的,全部就地斩杀。”
干护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折断。干奢撕了自己的衣服,扯成布条,找了一根树枝,将干护的断臂绑扎,悬在胸前。
干护下令,将死去的亭民就地掩埋,没有受伤的亭民,全部背负伤者,一个都不能落下。老弱者也必须要跟随行进的队伍,不能掉队,如果跟不上行进速度,自行了断。
干护做了几十年的亭长,第一次下达这么严酷的命令。经过了昨夜的凶险,干护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十分决绝果断。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能够拯救亭民的命令。
陈旸牵着两个儿子走到了干护的身前。“这才像泰朝武帝北护军干亮的后人,以前我走眼了。”
“你到底是谁?”干护问陈旸,“崔焕怀疑的没错,你绝不是普通的铜匠。”
“如果我们有性命走到巫郡,”陈旸微笑了一下,“我一定告诉你我的身份。”
“我现在就要知道。”干护语气坚决。
“路途遥远艰险,”陈旸拉着两个儿子走到他的马匹前,将小儿子举上马匹,“我会尽我的能力帮助沙亭百姓。”
经过昨夜山魈的肆虐,凤郡护军也不再嚣张跋扈,都默默地行走。在山魈的威胁面前,他们的怯懦显现无余。干护走到蒯茧身边,这次他没有再仰视蒯茧,“沙亭活下来的亭民,我全部要带上他们去往巫郡。一个都不能交给贩奴的商人。”
蒯茧警惕地瞥了干护一眼。
“道路艰险,”干护说,“我们两不相涉,如果内斗,凤郡护军也一定有死伤,大人你也无法覆命。”
“去往剑阁失期,”蒯茧说,“也是个死。”
“我干护在此跟大人以天地立誓,”干护坚强地说,“绝不会失期到达剑阁。”
受到重创的队伍继续朝着陈仓进发。干护没有食言,在他的严厉命令之下,虽然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走,整个队伍的速度却比山洪之前更快。
在路过蒯茧所说的那个所谓的乡村的时候,果然有几个商人在道边等待。干护担心蒯茧贩卖亭民,一步都不敢离开蒯茧身边。干奢在一旁拿着一柄长刀,只等叔叔一声令下,就先杀了蒯茧。好在蒯茧似乎已经对干护有所忌惮,没有理会商人,队伍安全度过了这个村寨。
就在亭民经过贩卖贱奴的村寨的时候,大景廷尉周授和随从走到了沙亭原址。
跟随的崔焕向周授禀告,这里本来是一个有几百人的亭置,因为哭龙山下的龙井干涸,所有亭民在前些日子迁徙,赶往巫郡。
崔焕因为刻漏的事情得罪了周授,无法向郡守交代,因此追上了行军的周授,一路服侍,让周授对定威郡郡守留情。
周授走入哭龙山下的洞穴内,看见了干涸的龙井。在龙井周围转了一圈,开始询问龙井干涸的缘故。
崔焕不敢隐瞒,将守井人干用渎职,梦中看到一辆黑色马车驰入洞穴,下来一个没有五官的幽灵将黑龙斩杀,种种缘由如实汇报。
周授又问崔焕有没有详查沙亭百姓中是否有可疑的人物。
崔焕犹豫了一下,周授立即察觉到崔焕的神色。
崔焕知道不能在周授面前隐瞒,因为这个当朝廷尉,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人的内心,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并且推断极为准确。实在是无法隐瞒任何事情。
崔焕就把自称天水铜匠的陈旸父子三人的事情说了。
周授面无表情。崔焕心里十分的恐惧,这个朝廷来的命臣喜怒不显于颜色,但是他还是看到了端倪,廷尉越是恼怒,眉毛会略微上扬。现在廷尉的眉毛就在高耸。
周授又问,被崔焕带到定威郡府的刻漏是不是铜匠的铸造。
崔焕点头。
周授哼了一声,让崔焕更加的紧张。
周授在龙井上探望了很久。才慢慢转头,对着崔焕说:“你犯了大错。”
崔焕听了,立即跪下。
周授却不再说话,而是看着洞穴内的壁画。这些壁画描绘的都是前朝泰武帝征战西域的往事。周授看了一会儿之后,吩咐所有人都到洞穴之外等待。
崔焕带着随从走出洞穴,看到一匹马在沙漠中朝着沙亭方向快速奔驰而来。等接近了,崔焕认出是定威郡的一个驿丞。驿丞骑马奔驰到崔焕面前,翻身下马,双手递给崔焕一份文书。“崔大人,洛阳八百里加急的公文,要马上交给廷尉大人,不能有片刻延误。”
崔焕不敢耽误,立即拿着文书走进哭龙山龙穴。于是他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场面。
廷尉周授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龙井旁。周授的头颅贴在地面,耳朵在井口慢慢地游移,双手五指张开,在地面上交替伸缩,带动身体。而周授的头上包裹着一条黑色的丝巾。
如同一头垂死的狼在临死前挣扎。
崔焕吓得呆住,公文从手中掉落下来。
周授立即警觉,马上从地面上跳起来。摘下了黑色的丝巾,用手指着崔焕,“不是让你们出去等待吗?”
“洛阳八百里加急公文,必须要立即交给大人。”崔焕低着头,双手呈递。
周授接过公文。两人默契地都没言语,仿佛刚才诡异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周授走出洞穴,在阳光下打开公文,看了一下,对着崔焕说:“沙亭的龙井干涸,是有原因的。我预料的没错,沙海要打仗了。”然后把公文交给崔焕,“你也可以看看。”
崔焕双手战栗,把公文看了。公文很简洁,写的是:“平阳关守将骑都尉梁无疾,一切自行决断。”下面盖着大司徒和大司马两个官印。
崔焕看得一头雾水。
“平阳关守将郑蒿无能。”周授说话也不避讳了,“只是凭借了郑家在朝廷得势,真的打仗起来,毫无指望。所以圣上让守将梁无疾领兵。”
这等朝廷大事,崔焕不敢随便接话。只是沉默。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沙亭的龙井干涸了?”
“小人不知道,还请廷尉大人告知。”
“沙亭距离定威郡两百里,”周授说,“如果景朝大军西征,一定要在这里驻扎补给。现在沙亭没人了,大军就少了两百里的兵备。”
崔焕继续听周授解释。
“别小看了这两百里,”周授冷笑一声,“战场上两军交战,胜负就在一线之间。有时候这两百里的偏差,就是胜负的关键所在。”
崔焕听了,如遭雷击。如果真如廷尉所说,沙亭龙井干涸一事干系重大,那么他和郡守,以及定威郡上下官员,按例都要受刑罚惩处。
“找人把这个洞穴用石头堆砌封闭起来。”周授说话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严厉,“龙井内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外传。”
崔焕想起刚才周授如同僵尸一样的行为,总觉得自己无意中窥破廷尉的秘密,绝不是一件好事。可能自己的性命就折损在这个事情上面。
周授看了看东方,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沙亭的亭民,一天能行走多少里?”
“一天六十里。”崔焕说,“到了雍州境内,速度可能会减慢,如果遇到大雨,行进的速度就不可知了。”
“沙亭的百姓是当年泰武帝亲兵北护军的后代。”周授摇摇头,“军令在当年极为严明,他们不会因为天气减慢速度的。可能现在就已经要走到香泉台了。半个月后,就要到达陈仓。”
崔焕不明白这位当朝重臣,为什么对区区几百个亭民如此惦记。但是也不敢询问。好在周授说了这话之后,就骑上了马匹,脸色凝重,似乎在回忆什么往事。
“我们得加快速度,”周授下令,“要比计划早五日赶到平阳关,送这一份公文给骑都尉梁无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