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溪鸰眼瞧着他一双怒目扫向了自己,下笔却未停。
“舅舅且慢。”她开了口。
如唐祁所言,醇良才是她的本性,她并不善做此戏。可事已至此,答案已揭晓于无声处,她已是无路可退。失望之余,只有真的上了前:“我只是不晓得舅舅如何才肯与我说真话,才跟您逗趣儿说笑呢!我如何敢真的背刺唐家大人?”她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个坦诚的笑。
抬眼对视间沈舜已是明白得极快,僵硬的面上顿时写满了怒意,可他仍然是平静地问:“你说什么?”
刘溪鸰垂了眼,“既然您让他如此难办,难办到他要来问我怎么办,那我便只好来问您了。”
如今话已分明,他算计她,他也算计她。那她就算计他们俩好了。而这世上最好的算计,便是真刀真枪的阳谋。
“啪。”他手中的笔落了地。他走近了来,随手一带,木架上瓶儿罐儿便倒了地,“你再说一遍?”眼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冰冷。
但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舅舅也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吧?”
话音未落沈舜便扬起了手,可不知怎得,又终是忍了。“你,再说一遍?”话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时候,他的面上尽是青白。
“那些只是我在心里想想罢了,我做不出来的。”她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叹道,“可舅舅却是做得出,找补的也漂亮。”说到最后都是依着旁人的意思,自己的心思却绝口不提,于是算起账来从来都是他人之过。
“这是你该跟我说的话?嗯,如此没教养?”他阴沉地说,“你好得很。你当真好得很!”
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响,便是那砚台笔洗飞了满地,暴跳如雷来得就是这样突兀。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当年在邹府,她的后爹邹亦慈如何被气昏过去他今日算是领教了,顶撞长辈是从小就会,如今谎话连篇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
像是过了许久,刘溪鸰才开口。
“我爹走的那年冬天,雨特别大,灵堂好冷。”娓娓道来时,她的声音清冷润泽,“我偎在您怀里睡得特别香。半睡半醒时我说,舅舅我们离火盆远些吧,你若是不小心一让,我掉进去了,就要被烤熟了。您将我搂了搂,说,怎么会呢?”那四个字说得轻巧,却和火光一样暖了她许多年。
“舅舅从来不会让我受伤。”终于还是几度哽咽。
沈舜眼眶渐红,不知是气得,还是气得。喘息片刻,他问:“难道说,整个沈家都要依着你,你要如何便如何,稍不如你的意,便可随意兴师问罪?”
刘溪鸰抿唇叹息,“舅舅,我只想听您对我说真话而已,狠些也无妨的。”不知怎得,唐祁那句“伪善是真正的恶”就这么从心底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