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阳温暖、鸟雀欢愉,明明是个让人赏景泛舟的绝好时日,荆家院内却偏偏残叶翻飞、沙砾飞扬。
光影相错、兵刃交接,利刃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剑气,一招一式既快且急,宛若风电干净利索,却也沉稳严密,再无昔日那一剑封喉的狠辣决绝。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黑衣之人运剑如风,剑法之快难以形容;白衣之人则处处躲闪,看似避无可避实则游刃有余。他每一个动作都轻盈优雅,面对处处相逼的利刃,只是微挪移步便退让开来。不多不少、不快不慢,就连衣摆宽袖都没舍得多抖一分。金色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他的脸上,衬得那本就出色的容颜更加刺目耀人。
黑衣杀手面色一沉,他足上借力、趁势撞进男人的左怀,随后在他退让的当儿,顺着残光的余迹、出其不意地朝对方左胸刺去!白衣之人眉毛微扬,居然用那拿在手中闲余扇风的纸扇收势一拍,只听剑面发出“嗡”地一声,竟已换到杀手背侧、就着颈侧筋骨缓慢地舔掉滑落的汗滴。
杀手猛地一颤,鸡皮疙瘩从被舔的颈项一路蔓延到全身,他又羞又恼,反手向荆蔚的侧腹捅去。
“楚留香,你想死吗!”见人闪也不闪,一点红急忙收势,厉声喝道。随后一把甩掉搭在自己腰间的爪子,冷着脸转身退开。
“都说叫我荆蔚了。”虽然招人嫌弃,老变态却并不觉得丁点委屈,他抖开扇子故作风雅地扇了一扇,随后坐在院角的石凳上,并翻手满了两杯子茶:“今天就到这儿吧,那本心法你练得可还顺利?”
杀手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到屋中,不久又拿了本什么,一言不发地在旁侧翻了起来。
“红兄,太阳底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此处有树荫。”杀手头也不抬,语气凉凉。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朝夕相处,荆蔚虽不时会动手动脚、摸来摸去,但也没有再像那夜一般。至于杀手,刚开始全身绷紧、别扭拘束,日子久了却也自如了起来。两人夜夜同床共枕,一点红嘴上不说、心里却越发贪恋起那环在身上的温度来。他从未如此日日好眠过,也只有睡在这人身边他才能放下心防、无需戒备。然而,像方才那般赤裸裸的亲近调情,却依旧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手上的书,一时有些沉重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天前,两人梳洗完毕,荆蔚并未直接上床,而是在杀手将匕首放至枕下的时候,看似随意地问道:“那人既然让你如此畏惧,他的武功究竟如何?”
一点红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倒还想起来问了。只可惜,你虽足够自负,却并不足以对付于他,奉劝还是放弃的好。”
“然后放你自个孤身面对?”盗帅眉端一挑,轻佻地说道:“我还没那么快就失去恋人的资格吧。”
杀手眼角跳了跳,却回避过去没有应答:“当今世上,他的剑法已无人能比。”
老变态把玩扇子的手滞了滞,他略一沉思、试探地问道:“那么,相比薛衣人呢?”
一点红沉默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剑法,在他眼中不过是根绣花针而已。”
“绣花针?”声名远扬的绝顶快剑,竟被看做根小小的绣花针?就连对江湖排名没啥实质概念的老变态,也不禁吃了一惊。
“绣花针只能绣花,若用来缝衣纳被,就要断了。”杀手冷笑一声,神色的双瞳中却燃起一道炙热的火焰。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让这样倔强的人既害怕又崇拜?盗帅不禁对“手”充满兴趣了起来。只有这一刻,他才会真正后悔当初没去看看武侠,了解一下内里行情。
收了纸扇,回忆起杀手辛辣有效的剑法,荆蔚不免有些无奈:“你是说,他的剑法……更实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点红点点头:“没错,薛衣人的剑法好看,他的剑法实用。好看的剑法未必能伤人,杀人的剑法无需好看。”
盗帅冷笑一声,何止如此,那剑法辛辣狠烈,实用确实是实用了,却也让幼时尚未长成的身子折损得厉害。而如今出师,更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即便受伤断骨也不过将就医治、完全没有注意留心。现下这人年轻,尚且觉不出来,长此以往,再活十年都是大幸。
想到这里,荆蔚眼中一寒,有些不屑地冷声说道:“等我见了那人,就知道这句话是否属实了。”
一点红身子一颤,许久长长叹息出声,神色间不免有些疲惫的味道:“你,还是不见的好。”
老变态嘻嘻一笑,终于坐到杀手身边,捏了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抚过脉门:“那么,我若问你内功心法、剑法套路,你可愿意告知于我?”
杀手对荆蔚刻意的试探莫名其妙,他皱了皱眉头,干净利索地回答:“有何不可?”
老变态眨了眨眼,表情奇怪的看向一点红,确认这人尚未学会开玩笑,才缓缓放了他的胳膊。
杀手顿时明白,他勾了勾嘴角,言语间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我们几个不是孤儿就是弃子。幼时习武,那人又刻意让我们彼此敌视、孤立无援。比起群聚,我们更习惯独居,若非生意必要,绝不会与他人多打交道。更何况,对于用了就丢、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杀人工具,又有谁会浪费口舌,交代他们不准泄密呢?”
“还是会交代的吧。”荆蔚在心里暗暗腹诽,明明是做师傅的用心不足、不怕泄密,又跟他们身世品性有何相干?简简单单的一个事情,这人偏偏能拐得老远,怎么绕也绕不回来。
无奈地叹了口气,盗帅歪歪斜斜地靠向另侧床栏,装得颇为漫不经心:“百日殊途,五十得一亦或是……一百得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点红一怔:“你知道?”
“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将人一把揽到床上,荆蔚的声音云淡风轻。杀手倒傻了,直直板板地躺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瞪着和八爪鱼似死缠着自己、还不时用腿胫蹭啊蹭啊的男人。
当你某日被突然告知,从今天开始必须和平时同吃同睡、朝夕相处的伙伴相互厮杀,百日之后只得能存活一个、即便多出一人便也会被当作垃圾废弃的时候,会有怎样的感想?对于常人而言,他所经历的一切实在太过血腥残酷,除了无边的猜疑、背叛和黑暗,一切都是虚无。这绝不是什么好猜的事,除非他……
“荆家那些孩子虽过得苦了些,却也是正正当当在习武的。”荆蔚急急打断某人异常活跃的思绪,欲哭无泪:“我看起来就这么惨无人道吗?”
“不。”杀手答得很快,声音更是没有波澜:“这类事情你不愿做,也无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