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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毒鬼的这三百年,前一百年沉沉浮浮,在鬼界过得着实辛苦。
活着时候是什麽样,死了做鬼还是什麽样,顶着国祸殃民的罪孽从阳间到阴间天天摁在他脑门上,如那咒符烙在他魂魄里一样不得揭下。
鬼也分三六九等,甚至比人更在行,因为人整天忙碌,一忙就爱失忆,忘性大;鬼就閑得慌,终日惦记着那些破事儿。什麽是鬼?积怨成结不得善终者为鬼,横死、枉死,不知道怎麽就死了的为鬼。
加上秋摇有毒缠身,每每月圆夜都要发作,而比毒更糟心的是他找不到解毒药!判官说过鬼界一切有毒的东西都能帮他减轻症状,这或许是以毒攻毒,然而总有一两个讨厌鬼、捣蛋鬼要来破坏他的解药。
他种了毒果子,那些鬼就把树砍了;藏了些有毒的土,那些鬼就把土扬了;有次忍不住去炼药房偷毒丹,被踹了出来,肚子破了一个洞,很久才好。
后来的一百年他开始修炼。听说修鬼术就可以自由来去人间,他不求能遇上彦崇,更不求能帮他解了这符咒,只求上人间捡些毒帮自己减轻痛楚,他想人一般都怕鬼,肯定比阴间容易些。
可刚上人间就遇上了道士,他们比厉鬼还阴魂不散,遇上了定要来斗一斗法,说这是职业素养,不管你是好鬼坏鬼,摸一下攒一功德,谁会错过。
也凭运气,遇上好的道士就真只是驱赶他,好似一币到手便分道扬镳。遇上兇残的可就惨了,那是要他灰飞烟灭的,他不懂这些道士干什麽这麽卖命,道士说:“他娘的!这个月本观又是第二名!”
所以在人间活动也并不自由,好在飘久了就积累了一些经验,虽然行动上不如阴间轻便,人间的毒药也不如阴间的效果好,但好在清静。那就够了。
他就这样在人间飘了一百年。
如今,已经比从前好太多了,修炼的百年里,骨骼变柔软了,还能时不时地控制身体去呼吸,除了身上还是冰凉的外,其他已与生人无异,混在人堆里没人能发现他是鬼。
上元节,这是人间最重要的节日,鬼是不能参加的,会灼烧魂体或者减功德增恶业,就像有的人误入阴间去过鬼节,那鬼气浓郁得能把人直接熏成鬼是一个道理。
可秋摇从前也是人啊!他也会想起上元节的天灯,上元节的鞭炮声,还有上元节的人。
他吃饱了毒药,到离城镇不远的山顶上。天灯挂满了夜空,和那时候的比游国一样。当时他还是比游国太子彦崇的侍读……
“殿下,等等我!”秋摇挤在人群中,一眼望去看不到他的殿下。
街上男男女女相邀看灯,女子都着月白色衣裳,若遇上心悦的,看对了眼便会丢下手绢、扇子作为信物,待过了这节就可以寻个媒婆说媒去了。
秋摇见到好几对窃窃私语的男女,就是寻不见他的太子。
“公子,在寻谁啊?”背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转过身,见到的却是一副面具。
“殿下!”秋摇可急坏了。
“都说了别喊这个,叫我彦崇哥哥!”
“彦、彦崇哥哥。”他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
“来,给你!”彦崇将一套月白氅衣丢在秋摇怀里。
“这是什麽?”
“前街瞧见的,你穿肯定好看,快穿上!”
不容拒绝的,揪住他的胳膊往人身上一套。
秋摇骨骼隽秀,肤色白皙,穿上这一身月白,透着天灯的光照着着实清美。
“女子才穿白,我穿铁定不好看!”穿上了却在嘀咕。
“好看好看!”彦崇牵着他往河边走,“看!你自己看好不好看?我家秋摇比女子更好看,你若是女子,回去我就求父王赐婚!秋摇可愿嫁给我?”
水中倒影,洁白无瑕,脸颊却绯红了。
“你脸红了!”彦崇看得仔细。
“我没有,是灯照的!”
宫中不似在外头自由,这一年到头也就两三次能这般无拘无束了,那晚,待到街上无人才想起来要回家。可宫门早已落了锁——也不是不可让人来开,太子嘛,大不了挨顿骂,家总还是能回的。
不过彦崇偏偏不。
市井客栈太子殿下从未住过,很想体验一番。前方桥头就有一家还未打烊。
过桥时,只听见桥下悉悉索索有什麽声音……
“殿下……”
“嘘——”
桥下漆黑,看不见什麽,然而声音倒越来越明显,似两个男人。一个娇羞,一个急躁。
“……你好甜。”
“唔……上我家去不行吗?非得在这儿!被人看见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