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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阿珉还会回应他的声音,凤曲都快怀疑这其实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更残忍的是,每个人偶都风格迥异,老者的杖法大繁若简、一击即落;幼童的短匕却极灵活,身轻如燕、来去如风;盲人的听觉极佳,能够毫无压力地避开他的每一道剑路……
每次战胜,都让他鲜血淋漓,几乎豁出命去,才能杀出一线生机。
但也正是这种死里逃生的杀伐,无数次将他置于不破不立的境地。凤曲的吐息渐渐凝实,从瘫倒在地便难动弹的无助,到遁身荆棘,借尖刺再披一件血衣的决绝。
他的剑指向了最后一尊冷面的剑客人偶。
满壁石头脱落,累成堵塞了水流的闸。
那些狰狞的词句里,又添上凤曲疲倦时覆上的新句。字字是血、句句述心。
“还可以,继续”
“左手好像骨折了,还好是左手”
“姐姐的绸缎抽脸好痛”
“好险,差点哭了”
……
人偶从石隙中抽出一把剑来,剑身青碧如湖,倒映出凤曲几乎看不出眉眼的鲜血糊满的脸。
双脚浸没在冰冷的水中。
凤曲按一按酸痛的手臂:“抱歉前辈,我的时间很赶。”
相比起衣袂飘飘、如玉如仙的“前辈”,他现在的样子大概和恶鬼无异。即便如此,也即便明知对方是无情无欲的人偶,凤曲还是抱拳行礼:“请赐教。”
他的剑便倏地刺出。
如少年本人一般孤勇,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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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祖倾如故是在十七岁时奉命下山的。
彼时天下动乱,一位高官因行刺御上而被满门抄斩,朝廷上下株连无数,宫里宫外都是不绝于耳的哀嚎。
但那些原本都和倾如故没有干系。
他的任务只是代师父送一封信,送去凤仪山庄,庆贺一个少年掌家的琴客的束冠礼。那是瑶琴仙的高足,名叫商瑶。
信送到的那天,刚好赶上了束冠礼。
初入尘世的倾如故被如潮的恭维裹挟,迫不得已饮下清酒无数。
迷迷瞪瞪之间,却听见金戈铁马,从都城过来的官兵叩开凤仪山庄的大门,传陛下口谕,要拿商瑶前去问讯。
说他藏了刺客之后。
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商瑶端坐上位,八风不动,面对官兵唾沫横飞的指责和抨击,他只是微笑回答:“我没有。”
倾如故便拔剑而起。
酒意沖上脑门,他再也顾不得什麽皇帝不皇帝、圣旨不圣旨,凤仪山庄和照剑阁是数代的至交,动他师门的至交,和动他何异?
“倾少侠——”
商瑶的呼唤犹在耳畔,倾如故一句也听不到,他只觉得酣畅淋漓,再清醒时,血流漂橹,满地横尸。
师父的教诲言犹在耳:“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兇性太过,对待人命,太轻忽了。”
太轻忽了。
杀人于他,比喝酒还要简单。
倾如故收剑回鞘,心跳如雷,但壮着胆子振桌一呼:“我才不怕!什麽皇帝,扫我的兴,不就是反麽?我这就退出照剑阁,我倾如故今天就反了他了!!”
酒客皆惊,还被倾如故的目光巡视:“怎麽样?你们不是说很佩服我吗?要不要跟我一起?”
所有人都被他吓醒了酒,一个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倾如故心里窝气,又提起酒壶大灌几口:“好,我一个人去!”
一声琴响遏住了他的脚步。
倾如故问:“庄主要抚琴给我送行?多谢了,不过我是粗人,可能枉费你的美意。”
商瑶道:“这是投诚之曲。”
后来,商瑶再从卧室中放出了一个藏身已久的刺客。
笑眯眯对倾如故介绍:“这是应须行,我的师弟。”
倾如故:“嗯。小孩啊。”
“他的父亲就是被皇帝处死的罪臣。”
“嗯。”倾如故依然平静,“你骗我。”
你说你没有的。
商瑶便笑:“是你们用剑的太好骗。”
再后来,倾如故从乞丐堆里救了一个无名的小贼。应须行治伤求医的时候,又吸引了一个同样对皇帝满是怨恨的姑娘。
五个少年人便在山前结义。
他们对天对地、对日对月,对漫天神佛、对列祖列宗,都是年轻气盛,说起话都不分轻重。
应须行说:“我要是背叛各位哥哥姐姐,就叫我家财散尽,死无葬身之地。”
倾如故说:“我要是背叛兄弟姐妹,就叫我师门追杀我一辈子,把我脑袋提到门前挂一百年,把我手足尽断,熬给狗皇帝喝汤。”
女医飞镜被他们吓了一跳,试图把誓言拨回正轨:“我……最多最多只能被蛊人杀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