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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同尘往案上看去,木芙蓉纸浸润出的这一汪颜色,娇而不妖,很有韵味,刚要夸赞,却见颜端将手中刷子递过来,示意自己照着他方才的角度和力度,再试一次。
墨同尘笑着接过,不过眼高手低一词很适合当下的他。明明是同一把刷子,到了他手上,就涩重起来。他先将刷毫浸满花汁,提起刷柄,对準案上纸张横竖比划几下,奈何悬腕力度还是不对。若角度不正,强行刷下去,先接触毫刷的一侧便会浸染更多花色,导致成品颜色深浅不一。
毫刷正要落下,颜端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直接握住那持刷之手,调整角度,轻轻触纸按下。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等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半张木芙蓉纸已突然完成,而握进手心中的手指下意识抽搐一下。
两人俱是一愣。日光下,庭院中那株玉兰树影轻轻摇着。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颜端眸底微沉,灰白光影在他脑海迅速闪过。曾几何时,自己也这样把着一人之手,慢慢教他运力,教他挥刃,教他旋刺……
“阿尘,此前是否也有一人曾教你,教你如何……”颜端顿了顿,“教你如何这般运力”。
颜端没有说出“用刀”二字。对一个文弱书生而言,断不会有人教他兵器。但模糊的影像在水底浮沉,隔着院中玉兰树影,透进颜端眸底。那影中人,与此时怀中人的身影越发重叠。
“不曾。”墨同尘声音不高,但回答之干脆利落,倒是有些出乎颜端意料。
墨同尘眼神放远又快速收回,他侧过脸看了眼颜端,意味深长的一抹笑浮上嘴角,旋即在对方双臂与桌案的方寸间,慢慢转过身来,微微歪头,仰视着这位“传道授业”者,眼神中极具暧昧缱绻。
“难道说,颜公子曾这般手把手教人……使用毫刷?”毫刷仍握在手中,墨同尘手腕微转,湿漉漉的刷毛将一抹淡粉,有意无意蹭在颜端虎口,“颜公子真是好雅兴!不知颜公子教的那人是谁?可也在淇州?若他知道颜公子今日这般教我使用毫刷,会不会也带了人来,将我一通为难?”
“有我在,没人会为难你。”颜端没想到自己问出的话,竟然回旋到自己头上。他被墨同尘的一串话,问得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好在及时抓住关键。是,此次教训还不够麽,有他颜端在,谁都休想伤害他的阿尘。
人还被半圈半揽围在自己双臂与桌案间,颜端打量着怀中人。怀中人脖颈处的红痕,比他此时虎口的那抹湿凉,更为惊豔。他艰难滚下喉结。
“颜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颜端一时恍惚:“什麽问题?”
墨同尘佯装生气地摇摇头,叹口气:“得颜公子手把手教习使用毫刷之人,可也在淇州?若在,改日约出来,大家见个面喝盏茶,也好让颜公子你……与人叙、叙、旧。”
“不曾。不曾教人。”
双方打斗交手,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一点上,颜端向来能做到完美。可面对墨同尘的言语攻势,尤其这情感方面的诡辩漩涡,颜端应对得是捉襟见肘,恨不能立时缴械、不战而败。
“呦!颜公子这是心虚了麽?紧张什麽!我墨同尘向来喜欢结朋交友,若有这麽一个人,我真心想见上一见。想来能入了颜公子法眼之人,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颜端环着墨同尘立在案旁,不论位置还是体力,明明自己处于上位,但在这情感的天平上,怀中这手指点一点就能推倒的文弱之人,却有着超乎他意料的强大气场,轻轻松松便将自己完全碾压。
或者说,自己心甘情愿让其碾压。
“真的没有这样一人。”颜端此时就很后悔,方才怎麽就有那样一问,现在害自己陷入漩涡,而不知如何自救。
颜端乜斜眼看了眼颜端,见对方额角青筋微凸,料定这呆子是被自己问急了。他低头浅笑一下,伸手在对方胸膛一推,侧身从对方怀中撤出来,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中。刷子自然也落入对方手中。
“多谢颜公子教我用这毫刷,我已领会起要义。不过呢……”墨同尘单手支着下巴,眨着眼看向颜端,“不过现在要劳烦颜公子,将这些纸张一一浸染。本公子……在旁监工,浸染的不好,是要罚的哦。”
用力气之事,就交给这浑身上下力气满格之人吧。
颜端自也是乐得效劳。
阿禾在西厢房内守着柳淩,乌鸫等小厮原本给廊下二人打下手,不知何时退了下去,直等到颜端将那一沓木芙蓉纸一一浸染完成后,才又走回来,帮着用麻纸吸去木芙蓉纸上的多余水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