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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圆桌上一个缠枝玉兰纹葵瓣口茶盏茶盏,慌乱中摔落下来,碎了一地。茶汤四溅,碎片露着尖锐的利角。
阿禾哪顾得及收拾,忙上前扶住他家那位脚步踉跄的公子,唯恐对方不慎摔倒,扑在碎片上麻烦可就大了。除了心疼,阿禾心中自是又急又恼。自打来了这淇州,每次他家公子发病,都和这姓颜的脱不了干系!这个扫把星……一时半会还甩不掉。何时是个头!唉……
阿禾用力撑住墨同尘,同时还要托住他不能真的出去寻人。可他家公子的右手已经开始越攥越紧,这是旧疾複发的前兆!若真的发了病,不能去学堂读书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家公子身子受苦啊,此时的阿禾急得无可无不可。
阿禾深知他家公子的脾性,此时若是强行违拗了他的意愿,就算将人留在院中,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家就要去请郎中了。
阿禾也深知此事皆是源于那个扫把星,所以一边半搀半扶地拽着他家公子,一边带着哭腔劝着:“公子!别说公子现在不知道颜公子去了哪里,就算知道了,那颜公子选择独自前往,一定有他的道理。公子此时兴师动衆去找,想必对颜公子也并无助益。万一中间颜公子回来了,见不到公子,岂不又要去寻?公子辛苦些,事小。颜公子忙碌了一天,回来后再各处去寻公子,岂不麻烦?”
果不其然,提到了颜端,墨同尘稍稍回过些神志,也停了劝,同意在家等颜端回来。
满院子鸡飞狗跳闹腾了个把时辰,才算慢慢消停下来,
颜端款步走进来时,墨同尘刚刚服用了一盏安神汤。
乌鸫先发现的颜端,他如获救星般刚要跑过来,却见他们东家朝自己摆下手,示意他先去休息。乌鸫顺着颜端的视线看去,墨同尘披着满身落寞的烛辉正独自放空。乌鸫心中了然,此处有他们东家,就够了。
颜端在榻旁凳子上坐了,微微俯身,视线与墨同尘平齐。
墨同尘余光下意识跟随,待看清眼前人是谁,他瞳孔张了又缩,接着眸底猛地涨了潮,水势越漫越高,瞬间模糊了视线,水面在廊下烛火的照射下,在这朦朦胧胧的光点中,眼前人又凑近了些:
“阿尘,我……”
墨同尘突然伸出手臂,上前扑进对方怀中,将对方后面的话全部盖了回去。什麽都无需说,回来了就好。
坚实温热的胸膛,强健有力的心跳,和被自己搓皱的衣襟中传出来真真清冷香味……只有这般紧紧抱着,只有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重新唤着自己的名字,墨同尘才真正相信对方真的回来了,才相信上苍真的安然无恙地将他的阿端送了回来。
也只有在此时,在心中认定阿端真切回来时,墨同尘方才的害怕、担忧,才终于敢表现出来,全然化成委屈,伏在对方肩上安安心心释放出来。
颈侧的呜咽,伴着墨同尘细弱身躯的微微抽搐,一阵阵传到颜端耳中,很快呜咽变成抽泣,最后竟成了失声大哭。
颜端慌了神。这就是痛哭吗?从来没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得如此伤心。自己只是出去了一趟,今夜的长桥和侯府虽为是非之地,但自己懂得分寸,也未将自己置身险境,何况已经安然回来了,他怎会伤心得像是自己今夜一去便不複返了?
以及……怎会有人因自己哭泣?
记忆中,颜端自己从未流过泪,他不清楚人为什麽会流泪,他更不清楚流泪是怎样一种感受。至于面前……至于怀中有一人、正为你或者其他什麽伤心事而痛哭不已,应该作何反应,应当如何安慰?颜端没有一点头绪。
没关系,他的身体早已替他下意识地将怀中人抱紧。
脖颈相缠,耳鬓厮磨,颜端一手护着对方头部,一手轻轻抚着那瘦弱的背脊,一下一下拍着。力气小了,怕起不到安抚作用,力气大些,又怕弄疼对方。颜端一颗心七上八下,两只手往複试探力度,真真不知该如何对怀中人好。
这就是……怜爱吧。
颜端不清楚怎麽突然冒出这个词,但用在怀中人身上,却又恰如其分地合适。颈侧微凉,是怀中人泪水浸湿的位置。颜端将怀中人抱紧了些,鼻梁抵进对方肩窝。除去那盏安神药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幽幽沁来。
向来克制自持的颜端,此时竟忘乎所以,几乎贪婪地吸食着那阵阵幽香。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抽泣声终于渐渐消了,人也在自己怀中慢慢安静下来,但耳边传来的那句话,却如利刃猛地扎向颜端。
“……你不信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