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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庚帖,墨同尘态度明确,拒绝得也很是利落。
别的都还好说,连当地郡望及学中先生家都递了庚帖,墨家堂叔着实犯了难,一时苦口婆心起来,一声一声“尘儿”唤着:
“人世姻缘吶,这成与不成,全凭月老牵的红线。但若女方递了帖子,我们却一味躲避见都不见一面,委实有些失礼了。孔老夫子不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麽。”
墨同尘想着这些年堂叔待自己如同己出,张罗婚事也是出于长辈的爱护之心,若自己十分决绝,恐怕也会寒了他的心,思量再三便点了头。
虽答应了相亲,但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墨同尘只需要出场,有礼有节陪堂叔过了这一关,就算完成任务。至于成与不成……既然提到了月老,墨同尘索性将这“佳偶难成”的责任推给月老他老人家。
亲,自然是相过几场。但自打墨同尘科场上捷报频传,堂叔也知他绝非池中物,尤其决定去淇州拜师后,相亲之事就按下不提了。
不过精心安排的几场相亲茶会上,前来奉茶的小厮丫头们,可比平时多了两三倍,茶也上了六七盏。墨同尘每盏茶也就只能喝上一两口,就被匆匆新奉来的换了下去。
醉翁之意不在茶。茶会人数有限,旁人不好随意进出,等在门外干着急的两方亲友,便会让小厮进去听风向、探消息。主要是看看人。
所以此刻墨同尘见到小厮看自己的眼神,立马明白对方可不只是简单来做请示。
墨同尘继续当好自己“食客”的身份,若无其事地垂眸用饭。这鲥鱼汤汁浓淡正宜,仿佛将墨同尘带回当年的邶州。若当时来家中提亲的是颜端,会怎样?族中亲友能否接纳?若颜端来提亲,他还会像从前那样行事直愣吗?
墨同尘从这汤汁中又品出丝丝甜味。可不等这个假设想完,耳中颜端主仆的对话,却当头向他泼了盏凉水。
颜端问小厮:“许园那边约的是几时?”
小厮答:“回公子,世子约的午时。”
“世子”“约”“午时”,墨同尘只听进去几个关键词。但从中得出的信息,如巨石砸落深潭,让他内心震蕩不已。
颜端中午还约了人?一个什麽世子!今日上巳,有情人才相约同行,颜端他竟然约了人!
或许是幻觉,墨同尘觉得对面两人虽在交谈,但注意力和视线都在自己身上。他努力稳稳神,提醒自己眼下只是个食客,他们所说之事,与自己完全无关,自己……对,自己只需要吃饭!
人在心神不宁时,有件明确的事情做是明智的。墨同尘看着碟盏中的汤汁,白糯柔滑的鱼汤浅浅卧进青瓷盏底,只剩不到两口。若现在兴师动衆挥勺盛汤,对面主仆定会看向自己。
不能刷存在感。墨同尘以最小幅的动作端盏喝汤,一口喝出三口的效果。面上风轻云淡,心底还是风起云涌。
一口汤含在舌间,细滑如前,此时却莫名泛起一阵苦涩。生死经年,不曾想对方还活在世上,墨同尘深觉已是上苍莫大的眷顾,满心满眼的感激,不敢奢求其他。可听闻对方与别人有约,心中一阵空落。
自己虽去过几场相亲局,但都是走过场,不作数的。自己从未想过与别人有过什麽。难道颜端他、他却……已移情他人?
“啪——”
墨同尘将碟盏置于案上。声音不大,但足够突兀,尤其在他清雅端正的神态衬托下,更有三分赌气的意味。
当然这一声也结结实实落进颜端耳中,他偏过头,目光扫到盏底那薄薄一层鱼汁,意味深长看了眼墨同尘,而后俯身探手向前,带着试探:“颜某再为墨公子盛盏鱼羹。”
“不用。”墨同尘抢先一步,白皙的五指挡住碟口,面上虽不露声色,声音还是不觉带出几分冷,“墨某不知颜公子今日有约,耽误了颜公子的‘正事’,真是罪过!”
颜端停在半空的手滞了滞,他擡眸看向墨同尘,颇具玩味地打量着那眉宇间藏不住的些许恨意。没有反驳,也不急于解释,而是转头又向小厮交代两句。眼睛,却始终停留在墨同尘身上:
“后院水培的芍药,此时应该开了,一并取了来。”
小厮应声去了,坐席间瞬时空旷下来。
还有芍药?选了上巳节与人相约,不仅备了菜肴还有芍药!上巳送芍药,难道不是在明晃晃传达爱意?墨同尘此时满脑子都是芍药。还有那有约之人,世子?莫不是昨日满大街扬鞭横窜的庄府世子吧……
墨同尘豁然明了,心中冷哼一声,除了那跋扈的小世子还能有谁!颜端的铺子因为庄老侯爷之事凭空走红,听闻他与侯府关系匪浅,今日看来是真的。墨同尘想不通颜端为何会与那小世子交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