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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会浸透骨血,让黑夜中望向虚无的空洞目光,没有一丝盼望黎明的念想。
已经坐进了客席,不论忧喜,终究要面对。
阳光眩目,墨同尘记不得颜端怎麽走进来,自己又如何还礼寒暄。等他意识归位,一盏落雨观花已端在手中。
二人分坐案几两旁。墨同尘压着砰砰心跳,稳住呼吸道过谢,尝了一口盏中汤。鲜润温甜,透出一丝柳叶清新,熟悉的味道,抚慰着他这颗干涸的心。
落雨观花的做法历来不是什麽秘密,当时庄老侯爷让自家厨役複制的菜谱也没有问题,但御厨墨家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这一点青柳清香。
鲥鱼味美且难得,得鱼者一般多以银盆等贵重器皿盛之。墨家一脉主张取法自然,食材攀柳穿鱼,泉水烹之,尽可能保存出食材自有的气息。落雨观花制作方法繁複,难点就在于留存鲥鱼的这种郊野气。
而这看似不经意的柳枝取鱼的手法,恰好成就了这一点。
这一点,很明显颜端做到了,让临终的庄老侯爷了却心愿,也让墨同尘坚信眼前人就是他的阿端。
因为攀柳穿鳃,是当年墨同尘分享给颜端的秘密。
颜端的声线还是那样干净温柔:“这道‘落雨观花’,实则根据邶州墨氏的菜谱所制。”
深藏记忆深处的气味萦绕在唇齿,忽地又听到“邶州墨氏”几个字,墨同尘心中防线开始崩塌,鼻头轰然一酸,热泪顷刻聚于眼底。
他不清楚眼前人为何要提起当年的墨氏。若他此时此刻谈起当年断锋崖之事,谈及那段墨同尘从不敢回首的往事,墨同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场崩溃。
不过就算不提当年,此时的墨同尘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五年来的伤痛,从未有一刻消减。而阿端还能活着与自己对坐閑谈,这是他此生从不敢有过的奢求。他不敢擡头,视线在水光中越来越模糊。
“墨公子,是否是邶州墨氏族人?”
墨同尘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是何许人、自己的曾经过往、自己的喜好憎恶,他颜端有什麽不知?此前不是他交代自己绝口不提邶州墨氏麽?为何又明知故问?
难道……难道他不记得自己?是的,他怀疑对方失忆,也没有怀疑对方就是他的阿端。
错愕间墨同尘擡眸看向颜端。未来得及看清颜端的神情,不料眼泪倏忽滚下来,滑过脸颊,坠向不知处。
不知是因为颜端不记得自己,还是落泪的窘态暴露在对方面前,墨同尘整个滞住,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直到一方素色巾帕递过来。
墨同尘忽然回过些神,理智也清醒过来几分。
只要人平安活着,安安稳稳站在这大地上,不记得自己又如何?
墨同尘接过巾帕,叠得棱角分明一如从前模样。他整理下泪痕,折好后顺手放在了靠近自己这边的案角。
“墨公子,为何……”颜端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要将巾帕要回。不过对这突如其来的落泪,在他意料之外。他在等一个解释。
“听闻邶州顷刻间被灭门,其状凄惨,墨某同为墨姓,不免有些唏嘘。”
墨同尘苦笑着摇摇头,摊开巾帕擦了擦发潮的手心,又将巾帕折好放回案角,仿佛这就是他墨同尘自己的东西。
待视线重新回到颜端身上时,墨同尘情绪已平稳许多。他尽量克制着语调:“一时失态,让颜公子见笑了。”
颜端并未介怀,也并没有半分离席的打算,给自己斟了盏茶,平静地在旁作陪。
慢慢品茶,也细细品人。
颜端一手握盏,一手则轻轻摩挲指腹。盏中汤不俗;面前人,更不俗。
碟盏中擡起视线的墨同尘,看到那微动的手指,眼睛一下亮了。此前颜端每次摩挲食指,他都会促狭地上前去弹一下。
墨同尘攥住巾帕,他抑制住自己想要伸出的手,却抑制不住心中那份窃喜,嘴角更是压也压不住。
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全映在颜端眼中。
他看着墨同尘的注意力在茶盏、果碟、杯盘、放置一旁的巾帕,以及自己的手指间来回切换。不知为何心底有股暖暖的情绪,满满溢出来。总觉得自己曾经也与某人就这样一起这样面对面对饮同酌。
颜端欢喜这种感觉。
店家同客人一席进餐,还全程陪同,这在尘端食肆的小厮们看来却是见所未见的大新闻。不过以他们对自家东家的了解,颜端做出什麽事来都不稀奇。
嗯……东家这般行事,一定有东家的道理。他们只需要远远躲开就可以。再留心提防着,以免閑散人等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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