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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见状,忙四下散开。旷朗的马路,空留墨同尘一人。
墨同尘身子虽弱,这条命却是在腥风血雨中一点点缝补回来的。眼前这点风浪,连毛毛雨也算不上。
他迎着飞尘,遗世独立般站在路中,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壮感。
“何人挡在路中?惊着世子的马,不要命了!”一小厮挥着马鞭,直指到墨同尘面前。
墨同尘脚下未退半分,隔着缓缓坠落的粉尘,看向斜前方那在马上摆弄缰绳的庄珩。目光相撞,也未漏半分怯色。
庄珩心中猛然起了一股火。近来这淇州是要变天?还是春天到了,各类不服管教的兽禽都出了来?
先是那个颜端软硬不吃,让庄珩抓心挠肝很是费神。这又不知哪跑出来个山野村夫,细弱一根往路上一杵,就想硬着脑袋跟本世子叫板?
庄珩刚想扬鞭朝马下之人甩去,定睛细看了看,若有所思又将鞭子收回来,折了两折攥回手中,冷笑一声:
“我当是谁?你便是清早来拜见先生的那个穷书生?听学童说,先生还将你送至门外,好大的架子啊!你以为自己读几本书、识几个字、说几句之乎者也就能出将入相了!你师从何方?找先生何事?来淇州做甚?乖乖拜在我门下,说不定还能早日飞黄腾达!”
庄珩打量墨同尘的同时,也被墨同尘打量着。锦衣玉靴、华服宝马,想来定是位非富即贵的纨绔子弟。还提到学中,看样子今后是要同窗共学了。
墨同尘向前迈了一步,拱拱手,算是见过礼:
“不才瞧阁下是位斯文君子。想必阁下的先生定教导过阁下‘君子应谨言慎行’的道理。”他决定先礼后兵。
“不过,阁下的马误闯行人路道在先,扬了在下一身泥土。再有阁下随从恶人先告状,不分青红皂白当衆,对在下一番叫嚣。难道阁下不知仆随其主,牲畜随其主,反之亦然?方才阁下说我拜在你门下便能飞黄腾达?难道阁下能让我出将入相?光天化日说这话,不怕僭越吗!”
方才那小厮跨步上前,扬鞭要打墨同尘。
庄珩擡鞭制止了小厮,冷眼乜着墨同尘。瘦骨伶仃的一个人,看着白净柔糯,这嘴巴怎麽这样毒,这骨头也硬得狠!
若四下无人,今日这小子休想带走一颗牙,非给他全拔了不可!可眼下满街是人,我若当街打了他,岂不落下个恃强淩弱的把柄?
此时旁边另有一小厮附到他耳边嘀咕几句。
庄珩眉心紧锁,平添出一股恨意:“原来你就是墨同尘!”
高头大马,铁铁铮铮,庄珩纵马向前,围着墨同尘绕了几圈,恶狠狠甩下一句“好,很好!”然后挥鞭扬蹄,一路绝尘去了。
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
四周看热闹的一时也散了,接头接耳几句便仍在脑后,回到各自的世界中去。
墨同尘轻轻掸了掸衣角灰尘,从袖中掏出巾帕,擦拭着额角汗滴。阿禾去住处送脱下的罩衫,怎麽这大半日,还不见回来。
刚不知得罪了哪家祖宗。既然对方知道了自己名姓,想来这梁子是跑不了了。这淇州,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墨同尘摇摇头,继续拾步向前。
没走多远,只见前方摊位上高高支起一个简易摊棚,打横写着“应症祛邪丸”几个字。下面挂着一串串包好的方药,摊主正喜笑颜开地将桌面上的草药粉,拿给摊位前围观的人展示,口中说些药到病除之类的话。
药到病除?世间哪有什麽药到病除的病。若有,也只是顽话。
墨同尘伸出右手,接住照下来的阳光,斑驳树影在掌心细乱的纹路间游走,明灭不定。五年来为了这右手旧疾,不管汤剂、丸剂,墨同尘不知吃了多少副。可半分也未见好。
刚才与那位祖宗当街分辩,他确实有那麽一瞬担心过手疾複发。还好,并没有。
这旧疾,是心病。墨同尘自己心里清楚,再多汤药也只是掩耳盗铃。
他之所以还同意一碗一碗灌着汤药,也只是寄希望这留着唇舌间、真真切切的苦,能短暂地麻醉一下自己。
或许,多尝一分这世间的苦,心中的痛,便能停滞一瞬。停滞一瞬,胸中便能喘上口气。这时日,也能得过且过地过一日。
不知什麽绊在脚下,骨碌碌朝前滚去。
墨同尘视线寻过去,是颗小石子。
他一时来了兴致,将石子带在脚下,轻轻踢着向前走。偶尔一下力气过大,石子偏离路线,他便紧走两步,用脚尖将石子勾回来,以免被过往行人“顺”了去。
街上人来人往。高矮胖瘦、穷困显达,背负着各自的过去,也带着前路的欲望,脚步匆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