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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问之人看出了这份迟疑,以为是不便当衆开口,抖着枯瘦的手,示意衆人退出去。
庄侯不敢逆了老父亲的意,让衆人并护院们都离开,正欲跪坐在榻侧进参汤,却听老父亲说:“你也出去!”
刚在侯在房内之人,陆陆续续推至院中,包括一府之主。大家面面相觑,当然除了干等,也不知还能做些什麽。
小半个时辰后,颜端从老侯爷房间出来。
他擡眼望了望被规整庭院框得四四方方的天。夕阳染红天际的痕迹,还残存着,只是颜色淡了许多。再过半刻,最后一丝光亮,也将隐到那山后。
是夜,庄府老侯爷在儿孙环绕下,安详闭上了看遍世间繁华与落败的双目。
经此事,淇州的食肆酒楼的格局,改写了。
尘端食肆,成了那一笔剑出奇招的亮色。
即便待客之道还是一如既往冷冰冰,每日到食肆看热闹的人仍如过江之鲫。能让老侯爷临终拱手言谢的,能有几人!
而食客们追捧的,自是那道落雨观花。
颜端素喜冷清,以防食肆变成失序的菜场,加了条新规:每日十桌,凭订帖入店。当然订帖给谁不给谁,颜端说了算。
但最让颜端费神的,并不是店中暴涨的人气。他再次翻开那半册食谱。
老侯爷提到的御厨墨家还有那场血案,颜端都有所耳闻。不过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中,颜端断定自己并不是墨氏子弟。
非本门族亲,为何墨家的传家菜谱,会在自己身上?莫非自己与那场灭门案有关?
颜端回忆起那日侯府的护卫配置。一般刺客,二门都难进。而对他颜端而言,登堂入室则如囊中探物。
侯府尚且如此,一个小小御厨之家又岂在话下?
颜端起身踱至窗前。树枝已经开始抽叶了,青嫩叶片装点着渐渐丰腴的树冠,经阳光一打,透出明暗不一的光斑。就像颜端心中明明灭灭的念头。
原以为就要摸到事实的真相,一伸手,握住的不过是浮影。
他又翻了两页菜谱。五年来,每一页沾染多少血点他都一清二楚。可又能怎样,他连一个“墨”字都没读出来。
不过自己胸口这剜心一刀,又该如何解释?霍家哪来的高手能险些取走自己性命,若有,也不至于被夷为平地。
或许方向错了,这根本不是墨家的菜谱?
颜端蜷起食指,按了按眉心。真相也许还隔着重重雾障,也许已经送达眼前。他有些心神不宁。
种种迹象指名,这就是当年墨家的菜谱。颜端不想接受自己为了这半册旧纸张,灭了墨家满门。
承认自己是个罪人,不是件容易事。
就算冷僻如颜端,他对自己的此前过往,还是期待着能有一丝暖色。
当然他也说不清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期待。这种不常出现的无力感,他不喜欢。
“咚咚咚”这时房门响了,将颜端从越理越乱的心绪中抽出来。
小厮照例来送预约定帖的名录。
宣纸展开,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姓甚名谁,几时用餐。
颜端接过来,一一往下扫:“这是跟着庄侯府的小厮?”
话说半截的习惯,真是惹人嫌。小厮踮着脚朝名录上看了眼。
“是。想必是那位小世子也想试试,又不好以自己的身份来,所以挂了下人的名号。”
小厮正等着颜端点头,好将庄府的顶帖记上。却听身旁的这位掌事人说:“老侯爷已经试过了,庄府再来人,直接划掉便是。”
那小厮一整个凝滞。
开门做生意,往外赶客已经说不过去了,怎麽还专挑硬茬踢!咱这小门小店的,能得罪得起谁?何况那可是庄府世子啊!
小厮掂量着如何劝开口两句,身旁人又开了口,像是问他,又像自言自语:
“……墨同尘?”
小厮靠近跟着也往那名录上又看了一眼:“对,是有个叫墨同尘的。说是刚到淇州,听闻这落雨观花,便想着来试试。”
“刚到淇州?……从哪里来淇州?”
小厮摇摇头。
“人,可还在?”
颜端擡手推开窗棂,目光投出去,似在楼下往来如织的行人中寻找。
奇了,掌事人整日一副冰鱼脸,从不过问客人。今日怎麽……这麽反常:“这墨同尘本人没来,来的是个小厮,已经走了大半日了。”
木雕窗棂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一根细刺,扎入颜端指腹。
他从木质方胜纹上收回手:“给这位墨同尘预留一个明日的坐席。”
第 4 章
小厮阿禾按照墨同尘的吩咐去尘端食肆留过名姓,想着刚到淇州人生地不熟,前面那麽多士绅贵胄排着队,自家公子吃上这“落雨观花”至少要等个十天半个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