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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阆去看他那颗头,想推他,忍了忍。
一动不动让他在自己身上紧缠乱绕,他也不说你碰着我伤了,痛啊,就那麽忍着。
伊夜睡着了。
沈阆睁着眼,思绪翻飞,加之身上的疼痛,无法闭眼。
屋外小河流淌,蛐蛐蛙声持续鸣响,偶有猫叫,声音混杂得热闹,代表他还活着,是身旁这个人闯了来救了他。
经常看见他坐自家鱼摊和爷爷閑聊,爷爷爱给他吃好吃的,疼他比疼自己多,大概就是因为他每次出现,脸上身上总挂着彩。
周围的居民爱可怜他,爱给他一些吃的穿的玩的,爱问他那些伤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住这片区的,谁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怎麽来的。
怜悯什麽的,最虚僞了。
解决不了不是吗?
他们解决不了这些总会出现的伤,用些小小的恩惠就能满足自己对于这件事见着了,不忍心的那点浅薄安慰。
以为这麽做了,心里就安稳了——我不是不善良,不是对这个世界的丑恶视而不见,是我能力有限,还能让我怎麽样呢。
就算有解决能力的社区办事员,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教育教育,说道说道,事情还是那个事情。
就他而言,没能力解决,还不如不见。
伊夜在他肩膀发出声响,磨着牙,声音轻浅。
“妈妈…饿…死了…妈妈…”
窗外还是夜晚的颜色,不远的街道有了早餐店卷帘门拉开的声音,运货的轱辘车车轮轧过井盖的声音。
沈阆在其它声音陆续响起来之前,闭了眼。
似看见了那些无数凄凄冷冷的夜晚蜷缩的身影,听见了遭受疼痛不出声,只喊着妈妈,妈妈的弱小声音。
我们沈阆哦…嘿嘿…
伊夜喜欢他的双筒望远镜,是他妈妈临走送他的礼物。
他妈妈说,现在妈妈还没能买看星星的望远镜给你,等妈妈回来,一定送你一个即可以看月亮又可以看星河的望远镜。
他等了7年,还是只能用这个望远镜看星星。
这个望远镜夜里看不清楚星星,星星不管是肉眼所见还是透过望远镜镜片,都只是光点,是被放大的光点而已。
那他就用望远镜看柳城的大河,柳城的芙蓉花,柳城的房舍砖瓦,柳城的居民,居民的嬉笑怒骂。
嘿嘿…
欢乐来得迟了些。
他拿这望远镜观望这些被放大的星星五年,才知道这座被废弃的房屋可以观全柳城几十条街道的全貌。
柳城的护城河陪着柳城变老,芙蓉树、柳树、黄钟花、吟春花也陪着不曾离开。
北边一烟囱高矗入云,香料厂气味由北至南,隔着颜料厂的水泥厂,天不亮就有大货车无休止地往城里运送水泥,尘烟滚滚。
大片农田看不到了,只看到野草閑花铺满除高楼以外的泥土地。
西北角还立有一庙宇,虔诚上香信民很多,伊夜是其中之一。
年年求年年拜,内设有各种请愿香烛,98的,198的,398的,998的,1998的…
最贵的那一套莲花蜡,银盘那麽大,求的东西最全,安乐健康财运,可求全家甚至下一代,能供奉半年。
他买不起,求的也不多,双手合十,诚心祈愿。
“愿妈妈早点回来接我。”
再磕上几个响头,望着俯瞰衆生的神像半晌,猜自己的愿望能不能传达过去,通过什麽传达,心里默念肯定是听不见的,大声嚷嚷又怕被别人听了去,只好心里默念加轻声细语,像杨柳风。
散落在各处街上像蓝色气球的电话亭,也是他祈祷的地方。
他盼望有一天靠近他家最近的三个电话亭能响起声音,而其中一个是为他而响的,电话那头,是他的妈妈。
他的家住在水泥厂横数下来的第七条,长顺街的西边,沈阆的家在东边。
固执的伫立,隔着长乐巷,互望。
长乐巷中间有一个小卖部,大人们爱在那里买烟抽,买酒喝,孩子们爱在那里买零食糖果吃,外设几条长凳,凳上总有仨仨俩俩的人话家常。
伊夜爱站在那里看门口高挂的风筝,似燕子的尾巴能告诉他风的来处。
零食店的範孃孃老让他免费抽奖,每次一抽,都是一包糖。
她说:“万果糖哦~什麽口味都有。”
伊夜说孃孃骗人,明明只有九种口味,草莓、蓝莓、菠萝、荔枝、可乐、橘子、酸奶、西瓜和柠檬味。
範孃脸上布满了笑纹:“小伊爱较真呢,这样过生活比较难哦。”
伊夜吃着糖,不得要领。
他只知道範孃半盲,年轻时候车祸导致,车祸后老公走了,孩子长大后也离开了她,她还得照顾她年迈的母亲,对人和气,只是笑得不那好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