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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空洞悠长的声音再次响起:“白无常,慎言。”
“这次又慎哪门子言啊?”白无常扶额,他一没骂天道,二没论因果,不知道哪句话踩到黑无常的尾巴根了。
“是身无常,莫判阳间过往。”黑无常却道,“故绝情鬼对错与否,阴司自有审断,旁者不当置评。”
语毕,它又板起了脸,百年如一日地念道:“尘归尘,土归土,西方接引,该上路喽——”
暮尘下意识拥住了萧晗,好像他随时都会消失一样。萧晗在久违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下来,他停止了呜咽,鼻息间不再是熟悉的汤药味儿,而是一种淡淡的松木馨香,渗透了阳光,在这样一个没有疾风骤雨却彻骨严寒的夜里,是如此的令人安心。
萧晗宛如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历经漂泊,跋山涉水,早已疲倦不堪,暮尘的怀抱使他沉沦,抚慰了他零落多年的寂寥。
“叶舟,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许是用情至深,暮尘虽然笑着,眼眶却有些湿润了,“你要是愿意,就点个头,好不好?”
咚、咚、咚……
心髒跳得近乎快要震碎胸腔。
暮尘能清晰地看到,萧晗擡起眼眸时,他释然且含笑的面容。
瞧上去很温顺,可又是那麽决绝,似乎不会为任何人留有余地,包括他自己。
“师尊……”
面对暮尘几乎算是哀求的神情,无论于情于理,萧晗都很想跟他回去,但然后呢?
无视先前的所有纠葛,然后重头来过吗?
可若如此,扪心自问,当真无愧于心吗?
两辈子了……
上一世,自萧晗十四岁初遇暮尘的那一天起,时至今日,林林总总近十五年……
加之他过身的二十载,一共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凡人的半生也就这麽过去了吧。
两辈子了,他已经耽误了他这麽多年,不该再耽误下去了。
更何况,如果鬼王返阳,势必祸乱三界,到时候暮尘作为玉清仙尊,二人难免一战。
萧晗莫名想起自己刚当上鬼王的时候,世人口诛笔伐,恨不能把他钉刻在仙门百家的耻辱柱上,只有暮尘,只有他来规劝自己:“切忌执迷不悟”。
可萧晗根本没有听进去,反而心下生恨,越发地扭曲残暴,他开始妄想占有关于暮尘的全部,甚至想把他生吞活剥了,然后再连皮带肉融进自己的骨血。
师徒有伦,可他偏要纳他为妾,洞房昨夜停红烛,荒唐六载万木枯。
仙风神道,他却生生折断了他的一身傲骨,逼他在自己身下雌伏。
天理恒长,他执念成魔,用彼此的心头血,将一株绿梅滋养成人。
师尊,两辈子了,前世今生,都是我负了你……
我有何颜面、有何资格,再有幸伴于君侧……
萧晗喉头颤动,他闭上眼睛,而后在万蚁噬心的痛楚里,轻声反问:“可我若是不愿呢?”
我不愿同你回去,不愿你因为我的缘故,茍活在阴暗的污泥之中,埋没在鬼王的残影之下。
你是尊贵傲岸的玉清仙尊,你不曾留恋这凡尘浊世。数年前,是我少不更事,以腌臜之躯将你的白衣玷染,把你拽下了渡劫的天罗台,令你永世无缘飞升。
而今,如果可以,我愿跪伏在尘埃里,把你送上理应归属于你的神坛。
黄泉路太冷,师尊,不必陪我了。
阴间的天地没有颜色,山泉湖海都终彙成忘川一河。
这里不知日月晨昏,九州大地也只剩下眼前的最后一人。
暮尘白衣飘曳,真挚而怜爱地凝望着萧晗,他笑了,没了先前的苦涩,眼底也不再隐泛泪光。
多少年了,多少年不曾这般直视过暮尘了?
萧晗失神须臾,只听得耳边有个极为温柔的声音回蕩:“无妨,黄泉碧落,我陪你走。”
暮尘擡起双手,轻轻捧上了萧晗带血的面庞,二者的容颜在此刻都映进了彼此的眉眼。
“叶舟,死生不强求。”
第八十章 本王浪子回头
死生不强求……
萧晗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
死生,不强求……
所以,如果我想活,你愿意救我于地狱,带我回阳间;但如果我想死,你也会义无反顾地陪着我,与我一同走完这黄泉碧落,是吗?
萧晗薄唇开阖,想再唤一声“师尊”,可说时迟,那时快,已有地狱的守卫赶来,“尔等阳寿未尽,岂敢擅闯冥界?!”
一衆小鬼分列两队开路,幽冥阴兵纷至沓来,它们肩批甲胄,头戴铁盔,乍一看跟阳间的官兵没什麽区别。可若细瞧,便不难发现,那些层层重铠里,没有人,只有一缕亮到发黑的孤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