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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半点活气,靠在那里,连挪动一下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在极端虚弱的时候,人总是会回忆起很多事。
他永远记得,十几年前,他察觉到那个特殊灵魂重新出现时的震惊。
两百年已经将他变成一个颓废的魔王,他从醉生梦死的泥潭里爬出,匆匆赶往人界。
他本以为那个人的灵魂已经彻底湮灭,却看到了六岁的希尔维亚。
那头浅金色的长发似乎从来没有变过,浅色睫毛簇拥着露水一样清透的眼睛。
他嘴角弯起的时候,全世界最纯净的花儿似乎都在一瞬间绽放了。
那天,魔王觉得自己枯死的灵魂也裂开了一线,冒出一枚丑陋的绿芽。
那绿芽抽条,窸窣地生长,唤醒他的每一寸知觉,唤醒他痛到麻木的灵魂。
不知什麽时候,眼泪已经淌了满脸。
他一瞬狂喜,一瞬又捂着脸像困兽一般呜咽。
为什麽他罪恶的、该永受鞭笞的灵魂,还能得到这样的救赎?
这个六岁的、精致得像玩偶一样的小孩,就是魔王失而複得的神明。
但是他却不敢接近他的神。
他犹豫、畏惧,既怕吓到他,又怕这一切不是真的,而是迷幻的泡沫,在伸手触碰的那一刻,就会彻底碎掉。
他在暗地里接近,暗自喜悦。
这一次,他的爱人似乎拥有了更幸福的人生。
他有完美的家庭,拥有似乎永远不会枯竭的爱,他无忧无虑,被捧在手心长大。
他不像希尔文,希尔文是暴雨里长大的荆棘花,而他从来没有见过世界的暗面,没有被风雨摧折过,乖巧柔软得让人心碎。
这个样子的爱人,也很惹人怜爱。
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的爱人就这麽长大,会是一个多麽乖巧明亮的小美人。
不管什麽样子,他都爱入骨髓。
他爱着一身刻骨伤痕的希尔文,也会爱被他保护着长大的、笑容纯净的希尔维亚。
他发誓要让他成为这世界最幸福的人。
可是,晴天霹雳,风暴骤降。
他发现……他的爱人,竟然又是神血家族的圣子。
他从狂喜堕入深渊,命运的阴影嬉笑着攀爬过来,捂住他的口鼻,再次将他溺毙在绝望之中。
为什麽?为什麽他们永远无法打破被诅咒的命运?
两百年过去,魔王已经要忘记了恐惧的滋味。这一刻,他浑身颤抖。
他害怕他们重新落入既往的结局。
可命运从来不会因为恐惧抗拒而改变。
诅咒之力毫无预兆地爆发,那一场鲜血淋漓的意外来到,夺走了这个家里除了孩子外的所有人。
魔王亲眼目睹这一切。
当时,他试图阻止,却阴差阳错地失败。连魔王的力量都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就像不可抗拒的命运。
他看着那个孩子一夜之间从温房堕入寒冷与恐惧的深渊,心髒仿佛被撕裂一样地疼痛。
那时候,他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
是他,是他明明没有赎清自己的罪恶,却还要贪恋一点温软的蜜糖。
所以命运将所有的残酷,都赠与了他的爱人。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阴暗的魔界,告别了他阳光下的整个世界,然后把一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髒。
几乎没有人知道怎麽获得魔王之血。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在鲜血快要放尽的时候,流淌出的,就是最后的魔王之血。
他看着罪恶的红色从他身体里涌出,那是他不可分割的部分、永远不可抛弃的部分,也是承载着诅咒之力的源泉。
那是他的血肉,但会害死他的爱人。
在漫长的两百年里,他已经找到了一种能够缓解诅咒的方式——抽离魔王之血。
等到血液从肢体的每一寸重新生出,就继续放掉,直至再次枯竭。
他躺在沉眠之地的床上一动不动,活着却恍如死去。
一个魔王,过得像是一具尸体。
被埋在幽暗地下的时候,他仍却牵挂着他无依无靠的小爱人。
于是在快要死去的剧痛中,他又分割了一片自己的灵魂。
这片灵魂化作了一只黑猫。
黑猫离开了阴暗的魔界,在一个雨夜,被希尔维亚捡到了家里。
少年抱着浑身湿透的猫,笨拙地用自己的澡巾将他包起来。
黑猫仰头看希尔维亚的神情,少年清透的眼睛里写满了喜欢、和矛盾不舍。
看得出,他很想养,但是又不能养。
为什麽不能养?
中年人的声音在厨房响起:“希尔,你要养它吗?”
老师从厨房端着汤和面包出来,看向希尔维亚的眼神有些怜悯:“如果它……死的话,你会难过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