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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笑地看着魔王惊愕的眼神,享受着久违的轻松散漫。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惊愕、嘲讽、好笑、好奇……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産生过这样鲜活放松的情绪了。
恶作剧的心思又跳跃了起来,他竟然故意提出要洗澡。
“你的宫殿里,连浴池都没有吗?”他轻笑着说,心里清楚这是恶意的挑逗。
——可能他早就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了,他什麽时候变得连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人都是这样,完全碎过了一回,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他放肆的表象里隐藏着痛到不知怎麽去缝合的灵魂。
他恶劣而发疯地想,既然他不配被人爱也不能去爱人,既然他和他纠缠的人都会死亡,那麽如果这个人是魔王呢?
他昏昏然,只想把自己毁得更彻底。破碎的东西就该被摔进淤泥,再踩上几脚。
他什麽都不在乎。
这个世界如此丑陋不堪,那为什麽他不可以是丑恶放纵的模样?
整个视野好像被幻觉笼罩,绚烂得天翻地覆,水汽蒸腾间,一切都模糊了界限。
他不是不清楚欲望是什麽东西。
他二十五岁了,没有父母养大和管教的孩子,其实很早熟。
他什麽都见过。
可是主动亲吻那个魔族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战栗。
二十多年来的理智和思维习惯摧枯拉朽地崩坏,他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迫切呼吸。
这过界的亲密在他漆黑的世界画出一道流光溢彩的诡异弧线。
他低喘着,任由自己掉进失控的深渊。
掉进深渊里,一切都改变了。
松树会在裂口处溢出粘稠的胶质,时间也被放慢拉长缓缓凝固,不再按照原来的速度流淌。
树的伤口处,剧痛被缓缓包裹,结出晶莹的琥珀色的时光。
那一段时间,那几个月,他好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无数次里,在最安静的魔界的王宫深处,他被按着亲吻,被迫同这个魔族纠缠,他们的发丝缠在一起。
绸缎是滑的,发丝是细软的,床褥能陷进去让人窒息,地毯带着粗糙的颗粒,而桌面上嵌的宝石是冰凉的……
在几乎没有光的地方,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感知着陌生的一切。
斐尔德……
这个同自己纠缠的魔族,告诉自己他叫斐尔德。
“你知道问一个魔王的名字意味着什麽?”斐尔德捏着他身上仅存的那片丝绸,在黑暗里发问。
他们的姿态与端庄毫无干系,这低语却郑重如誓言。
他克制着放缓呼吸,在过度的用力下感觉到空气的稀薄。
他想,能意味着什麽?
是喜欢吗?是爱吗?
魔族的爱恋是什麽样的?
他不知道。
也许像薄雾一样多变,也许像风暴一样癫狂。也许上一刻缠绵悱恻,下一刻脚下就踩着旧情人的血。
他闭上眼睛,假装没有听到,任由一切已知的未知的冰凉的刺激的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懂魔族的感情。
可是他同样不懂——那一天,恶作剧之魔揭穿他喝下魔药欺骗感情的时候,残暴冷酷不容戏弄的魔王,为什麽会一句质问也没有。
他只是吻他,比之前更加痛苦迫切。
“你爱我吗?”魔王轻轻地问,像是痛苦而迷茫的追索。
“也许吧……”他听到自己半梦半醒地说。理智早已经被慢慢煎熬烧掉了,他早已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的人生已经破碎成一地玻璃渣,这碎片却突然变得流光溢彩,瑰丽地折射出一簇绝望的虹。
可是,命运的阴翳却越发浓郁。
他就算已经过得浑噩,又怎麽会真的忘记……这世界上必将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那个“真相”。
他的心沉入没有希望的深海。
无数个整夜不眠的夜晚,他闭眼安静地呼吸,任由自己被揽在魔族的怀里。
他不知道如何安置这一切。
命运不可打破。
要打破命运,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有的事情,会比杀掉魔王更难。
他想尝试完成一下。
他活着的时候也许看不到这件事完成,但是往后,千万年的时间里,总有机会。
他要把这一切记在日记里,连同“真相”一起。
魔界的日子漫长却又短暂。十年的时间,其实也是一晃而过。
他早已没有地方可去,这里竟然像他的第二个家。
他在魔月的银辉下默默用思绪编织着一张严密的巨网,思考着几百年几千年后的事情。
有时候,却又忍不住心神摇晃地想,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