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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呼吸逐渐又从急促转为平缓,两个人都沉默着,像是黑夜里的野兽彼此试探嗅闻,揣摩彼此有无恶意。
过了很久,他听见斐尔德艰涩地说:“……你回来了。”
希尔维亚心惊于斐尔德巨大的变化,没有应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麽。
他几次张口又闭上,最终还是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那个问题。
话出口,语音轻得像一粒微尘。
“……过了多久?”
斐尔德沉默了一会儿。
“一年。”他侧过头。
希尔维亚静了静。
他怎麽也没想到,第二根火柴和第一根之间,竟然能够间隔这样长的时间。
一年,整整一年。
他皱眉,又问:“现任魔王是什麽时候登位的?”
斐尔德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安静地走到角落,窸窸窣窣地开始脱掉衣服。希尔维亚听到他用潮湿布条擦拭身体和伤口的黏腻声音,黑暗里传来年轻男人忍着疼痛的颤抖呼吸。
他于是也沉默了。
斐尔德似乎是脱力地在角落里靠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换上衣服。
他指尖的火魔法闪动,点亮了墙壁的壁灯,希尔维亚这才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年轻魔族的五官依旧是秀美的,浓密的睫毛掩住了眼下的青黑,白色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身上干涸的血迹尘泥刚刚清洁过了,袖子挽起露出潮湿的手臂。
那身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看起来是不常穿的,角落里则躺着那身刚换下来的浸透了血的黑衣。
他站在那里,用刚刚勉强收拾出来的体面遮掩了自己,僞装成一年前希尔维亚熟悉的模样。
虽然这很拙劣,但是希尔维亚没有戳破。
他想到了逃离神殿那年,伤痕累累浑身污血的自己。
就像一只孤独、警惕、带着伤痕的黑猫,躲藏在暗夜里磨着布满裂缝的爪子。
希尔维亚已经不动声色观察了周围的情况,这儿看起来是一处地下洞窟,非常简陋,生存条件很差,但是隐蔽性很好。
他目光敏锐地落在角落衣服压着的一枚金属吊坠上,那上面烫着白色魔月和属于魔王的魔角,下面是一串哀悼的字符,和一个日期。
希尔维亚瞳孔一缩,那竟然正是斐尔德对堂弟说出那句话的第二天。
所以,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青年,也许是刚刚得知父亲一直对他隐瞒的、魔王更替的真相,就猝不及防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他依旧不理解魔王为什麽要对斐尔德隐瞒这件事,就像他不理解当初,老师为什麽瞒着他……
他的思绪被打断,斐尔德那把优雅的声音如今显得沙哑不堪。
“为什麽又回来?”他问。
希尔维亚听出那克制声音下翻滚的痛苦情愫。
一年前,同样的这个人,时常会让他想到初见时的克里斯。通透纯净,骄傲明亮,行事像少年那样恣意乖张,却也把温柔善良掩藏在下面。
然而现在,他再找不到面前这个魔族和克里斯的半点相似之处。
希尔维亚没有说话。
他的来去是不能自己控制的,斐尔德并不知道,关于回到过去这种禁忌的事,他也不能说太多。
在他沉默间,斐尔德慢慢走到他近处。
他今年过了二十岁,和如今的希尔维亚已经在相同的年纪,但是他早就比希尔维亚要高了。
瘦削的青年俯视着面前透明的那一团空气,乌黑的眉眼低着,掩住了过度尖锐的眼神。
他自嘲地一笑。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就像……”
就像谁?就像……他的父亲吗?
他突然意识到,对斐尔德来说,那一天,失去的不仅是一个最好的父亲,还有……他这个影子。
火柴一共分了七根,显然对应七段旧日时光。他猜到这七段时间会有间隔,却没有想到,这间隔竟然如此巧合。
他最初到来没有原因,离开又那样突然。
短时间也许仍有期待,可是……一年,还是这样灰暗的一年,足以让人失去希望。
希尔维亚垂着睫毛。这种觉得被抛弃、不断有人离开的恐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是什麽感觉。他心髒微微发闷,没有说话。
他觉得自己无力回答斐尔德任何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开口,却说的是另外的事。
“你不用换衣服。白衬衫太显眼,会不会有危险?”
魔族青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邪肆的浅笑。他完全不听话,从地上拔起长剑,用袖口胡乱擦拭,收起来,转身就朝外走。
不听劝且直接拔腿就走,这一向是希尔维亚的专属习惯。如今乍然被斐尔德甩了一脸,希尔维亚非常少见地在原地梗了一瞬。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