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姬发浑身如同被刺到,他不知记起来什麽,只猛然背过身去,哑声道,“你回去休息吧。”
殷郊不明所以,只听门外有人扣环,是少年人的声音,“兄长,你可睡了?”
姬发匆匆抹掉眼角的一抹温泪,“进来吧。”
姬旦推开门,与殷郊面面相觑了一瞬,又立即看出来姬发不自然的表情和发红的眼眶。他眉头稍蹙,不甚明显地瞪了殷郊一眼。
“兄长方才出去了?”
“嗯,出去走走,不料遇上了雨。”
姬旦露出担忧的神色,“恐怕受凉,我唤人烧些热水沐浴。”
姬发摆摆手,“不必,大家都睡了。”
姬旦听话地坐下来,“我先前听姜太师说,你最近睡得好了许多。”
姬发点点头,“你几时回的岐州?怎麽没与我说一声。”
姬旦叹了口气,“此番周游列国,拜谒诸侯,无所成就。商王频征东夷,有小国拒不朝商,则屠其一城百姓。衆诸侯岌岌自危,明里不敢有所动作。不过,我在城郊遇到了几位商王的乐官前来投奔,已经将他们都安顿好了。”
“有劳你了,旦儿,你瘦了许多。”姬发欣慰又心疼地拍了拍姬旦的肩膀,“我们兄弟三人里,你最像父亲。父兄在天之灵若有知,定也为你感到骄傲。”
当年姬发离家的时候,姬旦只有五岁,追着他的马车哭了一路。一晃眼,已经是个顶天立地、有不世之略的少年郎了。
姬旦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这是我从蜀地带回来的清灵散,我已试过,无甚害处。兄长睡前燃半个时辰,应有安神之效。”
为了治姬发的梦靥之症,姬旦不知奔波了多少地方,寻遍名医,都无法根治。姬发对自己的病早失了兴趣,但不忍拂了弟弟一番苦心,还是收下了。
兄弟俩又说了些话,时辰已晚,姬旦便告辞了。跟他一同离开的还有殷郊。
殷郊与他是初次见面,却总感觉这位年轻公子对自己有些敌意。
走远了些,殷郊正打算与他道别,姬旦却忽然说,“兄长以前常常提起你。”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我听兄长说过你的长相。浓眉星目,泪痣点睛,身形还如此高大,还能半夜闯进兄长的寝殿……”少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兄长露出那样的表情,就是殷郊,你是殷郊吗?”
全被他说中了,殷郊只能点点头。
“你是纣王之子,本是我们的敌人,可是兄长他与你感情甚笃。”
殷郊脸色一变,“我是……纣王之子?”
姬旦神色淡漠,“他们说你失去了记忆,兄长信你,我可不信。你若是来暗中破我翦商大计,任你三头六臂还是上天入地,我定不会让你得逞。”
撂下警告,姬旦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当年朝歌那场轰轰烈烈的事变,姬旦其实没太多记忆,诸多原委他不得而知,下意识对殷郊心存防备。也并非针对他,所有来投周的商人,他都只是暂且表面应和,不敢直接委以重任。
若非如此忧虑谨慎,西岐早就被商王夷为平地了。
殷郊心里了然,却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记忆的大雪中有什麽东西蠢蠢欲动,让他头痛欲裂。
如果他是纣王之子,那他岂不是……要杀了自己的父亲,毁了自己的国家?
他究竟是经历了什麽,才至于同抚育自己长大的土地刀剑相向?
他在问自己,也在问姬发。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鸮鸟的号叫,尖锐刺耳,回响在山林之间。冥冥之中,殷郊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他。
第 2 章
07.
过了几天,殷郊收到消息。西岐大军已集结完毕,他们要一路东进,前往孟津巡阅,去迎接商军的卷土重来。途径毕原,天色稍晚,姬发发令,驻营修整。
姬氏宗庙在此,姬发带领西岐子弟举行了祭祀。他不愿意兴师动衆,很快便让衆人回去休息。自己却待在祠堂里没有离开。
殷郊找过来的时候,姬发正笔直地跪在牌位前,连蒲团都未用,就这麽跪在硬邦邦的泥地上。他闭着眼,双手合十,八风不动,不知道在想什麽。
殷郊不愿意他累着,又不敢扰他祭拜父兄,只能郁闷地蹲在门口,守着他,等得有些打瞌睡。
过了许久,听见姬发在叫他,“殷郊,你进来。”
殷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犹豫地探出头,“他们会不高兴吧。”
姬发愣了一下,笑着朝他招招手,“父兄都是极好的人,你是我请来的客人,他们不会不高兴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