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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兮也不问柳争从哪处看见他起了,颔首说:“睡多了,头晕。”
柳争正欲答话,却见檐下倒挂下来一双手臂。即墨枝倒躺在瓦顶,头跟着手钻出来。
“大白天说这些,”即墨枝倒挂着,看着院中草树头脚倾倒,后脑勺对着二人,说:“睡不睡该是屋里商量的事。”
他翻了个身,仍是倒挂着,见长兮就坐在他下面,便问他:“感觉如何?”
长兮镇定自若,“你指什麽?”
即墨枝呲牙一笑,说:“今日有个好消息,流光来信了。”
柳争背离了柱,等着即墨枝继续说。
即墨枝翻下来,说:“我适才去文墨斋找人,见店里那小屁孩手忙脚乱,翻箱倒柜地在收拾东西,料想你们什麽都算準了,原来不知道流光来信这茬吗?”
柳争说:“话讲明白。”
“那小孩说自家的掌柜要走,你也不知?”即墨枝慢渡上阶,幸灾乐祸地瞧着长兮,说:“吵架就卷铺盖走人,可不是什麽好习惯。”
“多管閑事也不是什麽好习惯,”长兮笑眼瞧过去,说:“要不你先改?”
“我改什麽?我孤家寡人一个,”即墨枝没穿里衣,只外面套了件圆领袖袍,一边扣子没系上,端得是半点规矩也不讲的派头。他走进阴凉地,说:“改不改都一样。你不一样,我是为自家好兄弟担忧呢。”
长兮只给了即墨枝一眼,此刻与柳争对上。廊下有风穿过,拂起额前碎发,这一瞬像是被无限延长。长兮先移开眼,说:“你好兄弟只想知道人在哪儿。”
“越说我越好奇,”即墨枝审视着二人,没在意谁盯着谁看,“找他到底什麽事儿?现下我改主意了,那冤我下狱的人不用找了,先告诉我找他什麽事儿 ,我再说人在哪儿。”
“工部司的人。”柳争还在盯着长兮看,说:“人被拿回京都了。”
长兮被这目光烫到了,手指微微揪紧了袍子。
即墨枝新奇地叹一声,说:“这不巧了,你要找的人就在京都。”
晚些时候小七赶了辆马车过来,停在宅子外面,推门进了院。
这院子他进的次数不少,柳争没来之前,宅子里缺什麽都是他在往里添。以往这宅子就住了长兮一人,他走过空大的院子时只觉得幽静,今日却觉得心头有些空落落。
小七原先是贩马的,说白了就是马贩子手底下帮工,但是他卖不明白马,因为见着那些面相兇的客人他便怕得直打颤,到最后便沦为了喂马工。有一日他收工,拖着累弯的身躯往家走时又路过了闻墨斋,便照例停下在门口多看了一眼。
他小时跟着先生念过一段书,先生常夸他是念书的料,后来家中实在交不起束脩了,念书这事便也只得作罢。再长一些年纪后,他在街头见着有些文人摆摊卖画,言行举止皆染墨香,但一幅画一扇字也仅值几个铜板,好像与满身的马粪味的自己也无两样。
他幻想中,识文断字不该如此廉价。
他看见闻墨斋里挂着的字画,看见那些雅客怀抱木匣,心满意足从斋里出来,便会驻足看上一会儿。那日他尤其累,累得腰和脖子像是一齐断了,站在门口时头一昏,便鼓起胆伸颈往里瞧了一眼。
这一眼,他瞧见了个赤衣仙。
这一眼,也让长兮瞧见了他。
他甚至不知道自家掌柜当初看上了他哪儿,只庆幸自个儿运气好,撞上了斋里正缺人的时候。
其实还真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蒙着了!
长兮那会儿见他面颊稚嫩,衣着髒污,又想起柳争梦中那药铺女子的举动,便将话委婉地说,店里确实也正缺个看店的人手。
小七想着眼眶发酸,他急跑起来,快步穿过前院,跨过郁郁葱葱绿植间的石板小道,见着屋檐边坐着一人蕩着长腿。他擦了把眼,看清那不是自家掌柜。
长兮在下面小院里,拿着个葫芦水漂在浇地。
即墨枝这会儿刚走,他厚着脸皮留下蹭了顿饭,临走时还对着柳争耳上的银链一阵嫌弃,一说这荷叶耳链是破东西,又挑刺说这耳链不够霸气,最后说柳争这脸还是戴着鬼面,更为顺眼。
柳争充耳不闻,即墨枝讨不到乐趣,便悻悻离去了。
天将暗,廊下还没挂灯,四下都有些黑,长兮脱了外袍只着白色中衣,赤脚踩在湿漉漉的地上。
小七一见着长兮又要挂金豆,话也说不出,便跑进屋先拿了蜡烛和灯笼勾架出来。长廊下的灯笼都要点亮,他一盏一盏挂上去,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便怎麽也忍不住啜泣声。
柳争从檐边探出头,说:“想哭就哭,偷偷摸摸的,平白吓唬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