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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她活着二十几年,过得大多如意。女子十六岁嫁与一介书生,十八岁夫君乡试夺魁,两人相敬如宾伉俪情深。奈何天公不作美,她夫踌躇满志离家上京,归来时只余血衣残发,路遇盗匪,杀人劫财,连囫囵尸首都喂了林中猛兽。
女子身怀六甲,亲手刨坑葬了残衣。邻里乡亲见她不易,常腾手帮衬,她挺着孕肚做些手工活计,倒也过得活。
怀胎十月,分娩那日并不顺,幼婴出了娘肚不闻啼哭,面色青白,是个死婴。接生婆怅怅离去,走至屋外时闻得了婴儿啼哭,嘹亮有力。
从此一屋又多了一人。
往后半年有余,女子越发辛劳,身子也越发差劲,常常咳嗽不止。她能感觉到自己如烛火燃去,寿命不久……却不知人除了生老病死,更多的是三灾八难。
女子魂断荒山,再没归家。
直至意识混沌,女子都在念着家中小儿。母爱赐予她无所畏惧的力量,在剥夺分离时就生出恐惧、不甘,她忧心小儿再无人依靠,如何过活……又贪心多想,想见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景閑玉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屋外天已大亮,似乎从他入过洗魂梦境之后,就常常做梦,且梦得越来越实。这次梦中女子的容貌历历可辨,好似这人真真切切存在过。
院中小徒弟聚在一块吊嗓,扎马步,应子也在其中。班主莫话在旁点出错处,说话时也只敢小声,时不时还瞥一眼院中椅上之人。柳争斜靠椅背,手中茶是莫话亲自奉上的,他辰正时分到,说是找莫话的师哥,却不让人去叫醒。
待到小徒弟们放饭散去,才悠悠见景閑玉从后院出来。柳争从椅上直身,道:“日上三竿,正好赶上午膳。”
“一夜便是一夜,没发生点别的?”景閑玉睡得发懵,对昨夜之事恍若隔世,“衙门可有说法了?”
“无事发生。”柳争负手而立,道:“你先请我吃饭吧,等了一早上,饿了。”
景閑玉腰间挂钱袋,先前卖红薯和画的钱都还在身上,他点了头,两人便在附近寻了一家面馆进去。
面馆桌凳空閑,小二正倚桌和掌柜的唠閑话,见跨门进来二人,忙上前招呼。
“客观,打尖还是住店啊?”
“不忙。”景閑语挪凳坐下,道:“你们方才是在说昨夜那场大火?”
“是啊!”小二搓着肩上巾,道:“城里都在说这事,上次就在前面街上……”
“多嘴!”掌柜从柜台后绕出来,道:“客观进店不说打尖住店,莫不是打听来了?天下可没有白吃食的道理。”
“你且先说。”景閑玉解了银袋以手压桌,“我这人,好奇心起了便吃不下饭。”
掌柜见钱眼开,搓掌赔笑道:“前几日就前面街上,那被火烧死陆家老头子和人起了争执。起因是那人说陆家老头卖的菜不新鲜,吵着吵着竟还要动手打人!最后那人还放狠话说,要是陆家老两口不搬离这城,迟早一日要给人家一个教训!这不出两日就出事了……所以啊,最近又听人提了一嘴。”
“你可知放狠话的人是谁?”景閑玉询问。
“不知啊。”掌柜讪讪道:“客官您看,我守着这店,此些事也是道听途说听人提了一嘴,只知是八风戏班里的人。”说着一指外面门口,“出了这门,那个戏班啊就在右拐两条街处。我开店的年份少,听人说,往前二十年,那戏班是名动全城的!只是现在不行了,就算开了戏,也没什麽人去听。”
“掌柜说得没错!”跨门进来一个粗汉,手拎麻袋,在看清和掌柜对话的人脸时,脸色骤变,道:“走、走急了,没带银子。”
柳争手臂搭桌,看那人离去背影,问:“这人掌柜认识吗?”
“认识,常来吃。”掌柜道:“就前面那条街摆摊卖蛇的,那陆家的事也多是听他说的。”
景閑玉拿出一块碎银子,道:“劳烦掌柜了。”
“哪里的话。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安排!”掌柜精明地摊手接过银子,转身喊道:“上宾两位!”
“你如何看?”景閑玉将扣在桌面的茶盏正过来,道:“吃顿饭的功夫还能听故事,就是不知和昨夜大火是否有关联。”
柳争道:“你看方才那人,神色惊慌,分明是因为你我二人。”
“是因为我。”景閑玉以凉水润喉,道:“八风戏班、卖菜老伯还有捕蛇人,大抵是因为和陆家老伯争吵之人就是我,陆家老伯又死了,他才会看见我时匆忙离去。”
“不只如此。”热气腾腾的小菜上桌,柳争捡吃了两口,又道:“若是当街争吵不休,看见的何止他一人。他这般神色,分明是另有内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