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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又如何能狂妄自大地定义霙的“幸福”!——幸福,这种事情,不该是一个人自身的选择、体触和感受吗?
“哎你瞧,这……可真让人同情!她的天真和傻气完全影响到你啦!怪不得有家不回,有亲不寻……她不愿意再嫁是她的事情嘛,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打算被这疯女人捆一辈子吗?”男人又笑。
希美又是被激怒,却又是愕然:“什麽?回……?”
“信寄到了吧,我关注你很久了,看见七月二号当日的寻人啓事,就当即帮忙联系了你大伯和堂兄,赶快让他们知道你的下落,家人终于能团聚——比起丧心病狂把你当家犬拘住的‘母亲’,你难道不更应该——感谢我吗?”
“不过说到底……”他不依不饶的样子真让人讨厌,真令人恐怖,他的脸扭曲出几条深沉的褶皱,希美的目光被吸入那些幽暗沟壑之中,她在接收到其后更荒唐的攻击前,恍惚想着:世界上真是有千难万险,可以将一个人的心灵和行为扭曲成如此形状吗?他从哪里接受到暴力,又由何种方式,将受过的暴力和憋屈转化成对他人不负责任的伤害呢?
“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养女,也别太狂妄了!说这些呢,只是擡举一下你。要不是那蠢女人昏了头,像你这号流离失所的小姑娘,比起在日比谷公园撒欢……还上学?你啊,肯定是在旁边的有乐町……挎着美国人的胳膊卖笑了,明白的吧?!”男人狞笑,他伸出一只手掌平举,向下轻巧地压了压,将她最后的自尊压成粉末。
希美已是一副悲愤的哭颜——她还从未这样窝心、难受过。
她不自觉将右手擡起一些。如果手有力气,她会立刻扇到男人丑恶的脸上去,似乎对这具腐烂□□的暴力鞭打可以将他抽成一道缥缈的黑烟,将他从自己眼前,从这世界上彻底抹去。但这不可能,她在发抖,她在惊恐,她甚至做不到控制自己的肢体。
正在她无法动弹的时候,一抹浅色的影子……忽而带着令人几乎感动落泪的芳香气息闪到她的身前来。
那影子代替她擡起手,一道她从未领略过的清脆声音炸响耳畔。这是另一种暴力:是温和的,正面的,仿佛此生从不会被付诸实践的暴力,不偏不倚击中男人的半边脸,将他扇得一懵,脖筋向一边扭,似乎要折断了。
男人瞪着眼睛瞧过来。
是霙。她并不高大的身体挡在希美身前,微微佝偻了。
不规律地颤抖。
“……这不是希美、应该面对的事情,为什麽——”
霙很激动,哮喘一样的几次大喘气之后才能重新再说话,她的嗓子里似刮过一阵砂石卷风,可话语声还是那样温软无害,连她的斥责,都是那样真挚:“为什麽你要特地……开着这种车过来,吸引别人看,当衆、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用这些,欺负一个孩子,欺负希美……”
“……不要……不要让希美、再讨厌乐器!希美喜欢音乐,喜欢很多东西!她会……拥有正面的一生……我的拒绝让你不满,但你不可以用它伤害希美,绝对、不可以!”
她的声音发抖,身体也在发抖,希美为霙对其自身的强迫而感到害怕,因为这样剧烈的抖动,明明是身体散架的征兆。
霙是何时过来的,又听到了多少,这些都没必要再追究,希美涣散的目光在泪水中凝聚,她只醉心于,从霙背向自己的、不规律抖动的肩头看见的,因夕阳辉耀向人间而升腾起灿烂的云雾霞霭,明明霙比自己要矮一些,可是她浅色衣料包裹的、战栗的双肩,此刻却像天国纯白的门扉,无比高洁地屹立在眼前。
……母亲。
“喂,校门前不要聚这麽多人!”警卫大喊着赶走聚成堆看戏的学生。
黑色的燕子们慌慌张张地飞起来,从漆黑跑车一端分流,又在另一端彙成黑川,向前奔涌……霙,是这夕下黑潮中唯一的浅色。
“母亲……”希美,看见斜阳光色中,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泛红了,通红通红的,几乎扇出血点来了,最上面覆盖一层苦痛的死灰色,叠在她本温润鲜亮的指尖,希美不由得用左手牵过去,企图缓解她的伤痛,那褶皱丰富而柔细的手掌,确实因疼痛而火烫,在希美冷汗涔涔的手心里,痛热难忍的指尖也润湿了,霙,似乎被这样清凉的一牵赋予了崭新的力量,她得以擡头、直视男人的脸。
希美虽没见过霙兇狠的表情,却几乎猜得出霙的表情。
因为她是希美。是、母亲的希美。
霙用低低的声音说话。
希美的身体便随之颤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