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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在操场上被白色棒球不慎击中时发出的耳鸣不同,年轻人耳朵好,很能分辨声音的特点,外伤耳鸣像是蜂鸣,而内伤耳鸣更似一种画面在脑际浮现。她确实看见羽毛叠着羽毛互相摩擦的美景,翅翼展开,在空气中展露缝隙、再合上,空气被击打、挤压,就发出蓝色的声音——是说,鸟儿振翅,蓝色羽毛扑动时的鸣声。
是年轻的那只鸟。
希美将脸从杂志上挪开,坐起身,中段折皱泛白的杂志厚封皮翘起来,慢悠悠向另一边落下、展开,露出叠成长方形、压得扁扁的报纸,她的指尖将报纸向一边推开,露出一封白惨惨的信。
是邮局的人送来的。
送来给她的。
希美从来没有收到过信,也不以为自己能收到谁的信,她与外界的联系只有那一份未得回应的寻人啓事,也仅限于此。
这是早晨发生的事情。
当她将信与晨报叠着放在矮脚桌上,要出门时,目光吸收到信封上的讯息,她仿佛猛然抓住一只恶鬼,立时捏起信封,飞快背向霙的卧房门,挺直了腰板。
她感到,自己年轻而坚硬的脊骨在一节节碰撞着发痛,所以只好再微微弯下腰来,捏着信封边缘的手指微微挪动,似乎可以摩挲到恶鬼尸体溅出的肮髒汁液。
家里是怎麽找过来的?她不得而知。
希美相信这是以纯粹的好奇心为驱使——她展开了信。
匆匆阅罢,倒没有几多新奇的内容,仍然是与报纸上同样的说辞,只不过指向更加明确,直沖她来:希美,回家吧。
确实到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伞木前辈,你今天精神不好。”
高坂总是用这种断言式的口吻说话,这会儿她挨上希美桌前,右手提着一只崭新的金色小号,小号反射的光斑游上信封,白金相融光彩熠熠。希美没打算将信封遮住,她像摊开自己鲜热的五髒六腑似的,将它们大方展示给高坂。
“高坂,”擡眼直视高坂,她正用目光悠然地吸收信封上的信息,希美岔开话题,问,“上午的演讲,可以听听你的想法吗?”
高坂美丽摄人的眼睛,投来清明的目光:“没有什麽想法。”
希美微歪头,似乎在说:再叙述些理由吧。
“没有必要对它産生什麽想法——改变世界,改变未来?不觉得是在糊弄人吗?少说那种话了。”
高坂的音量过大,但她不在乎谁的目光,那具身体里没有盛着燃油,说燃油太小看高坂了,她是一颗自发光的恒星,这颗恒星永续发热:“我的脚怎麽走,走在怎样的路上,谁能比我更清楚。明明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好,还狂妄自大到以为什麽都能做,什麽都能改变,这不是现在年轻人的通病吗?不止于此,还要分个‘能不能改变世界和未来’的崇高低等出来,真是可笑,我觉……”
明明说“没有什麽想法”,实际上她却比谁都更激动,反抗得比谁都猛烈,在高坂心中自悬着一条铁律,那是一根细长的、刀片般锋利的薄铁皮,任何人胆敢带着歪曲它的意愿抚摸其上,都会被狠狠割痛。
然而越是极端的锋利物,越容易变成其持有者施放独断、无常的工具,拿捏不当时,会反向割伤自己。
“高坂,冷静一点……”希美笑开,环视被高坂的话语点成石头的一干青年,她确实也被高坂不客气的话扎痛了身为“年轻人”的一部分,此时却不觉得十分抵触,她为高坂解释似的说,“未来……在自己的体验里,最好以正直的姿态、面对实际,我说的对吗?”
高坂略微思索后答道:“是的。”她眨眨眼睛,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希美带跑,歪曲成别样的理解,但对方的话与自己现在所想并不沖突,遂收敛气焰,平静下来。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听高坂说话总是很有收获,”希美笑了笑,用左手合上杂志,手表的银链带接收到小号反射来的闪光,金芒梦幻,却不再使她感到卑微与不安。她站起身,“今天就不旁听啦。”
“前辈?”
“高坂都看到了,”希美笑嘻嘻的,眼睛明亮,夕光、霞光如飞蝶般滑入窗户,在她虹膜中撒入彩色鳞粉。她将杂志举起在高坂面前——封面的长笛已被折断。
致命伤竟没有损害它的生命力,反而让银管单纯形体的优美变成了精神上坚毅不屈的美,希美将手指按得发白,十分用力,说话音高却和缓、稳重,“这里的全部,不面对是不行的。”
“伞木前辈——有人找,在学校门口,都在看呢!”一个衣襟扣得死紧的矮个子男生探头进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