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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好的母亲。”希美发觉自己错过了全部,后背汗涔涔的,大腿根也是。
本以为冢本家雨天会早早关店,路过时却见电灯亮着,光线扩宽了玻璃窗缘,昏黑的大块影子自玻璃橱窗边闪过,希美恰巧看见了这一幕,认出是池田和子。霙将车骑得很慢,希美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一般,突而足底踏地,抱着花束两步跳到店铺前面去。
她远离霙后背的温暖,猛然走到湿凉空气里,觉察自己有些失控,脑中泛起一片朦胧,本能地回头看去霙的方向。霙停下车站定,显然是慌了手脚,可能是被她今日数次反常行为弄得不知所措了。她一个人站着,白色外褂染了夜蓝,身影孤零零的,小声问:“希美,去那里……有什麽事吗?”
“哦,我想借相机来练习拍照!”希美不加思索地撒谎。她摆出一副极快乐的表情,连自己都觉得熟练得有些可怕,又睁着那双努力显露天真的眼睛走近些,夜空沉闷,萤火被花束包装纸遮挡,她的眼里没有光亮。
希美笑说:“母亲,咱们改天去公园玩的时候,也带上相机拍照吧,我给母亲拍照。”
扯些什麽都行,总之先蒙混过去,她想着这些,却忘记自己要学做蛋包饭的事情了——以往无论什麽新菜式,她总在霙身边兴致高昂地瞧,学起来也是很快,最近比霙做得好了。
霙没言语,有些迟钝地回应关于相机的约定,她露出微笑,稍带腼腆地说:“嗯,我回去做饭。”她说着将花接过去放在踏板上,又将萤火虫笼搁在花上,萤光鲜明地映着白花瓣和柔软的花蕊,霙站在其侧,身姿也被这一片纯洁的光芒映染。
她用手整理衣摆,抚弄发丝,指尖搓过眼下皮肤,然后推着车,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了。
希美目送霙走远,才钻进西装店里。刚和池田和子打了照面就热情地招呼道:“池田师傅,没在照料冢本先生和夫人呀?”她为了说话而说话,语言带着一股强烈的大人气,圆滑到有些生硬。池田和子闻言挑眉,肉乎乎的脸上扬起怪笑,阴声道:“哟,小小年纪就会说可怜话呢。”
“什麽?”希美被莫名的言语扎了一根刺,有些呆愣。
“啊?”池田一愣,才略带抱歉地说,“对了对了,你是不知道的。夫人和先生吵架啦,因为买不买七夕彩票的。我一个人拉不住,被赶出来,这不,只好来店里收拾卫生。”
“喔,这样啊。”希美重新露出笑容来,仿若无事,她环顾四周,眼光攫住了那沓摆在穿衣镜边地面上的报纸,仿佛望见未公布奖号的彩票。深呼吸才说,“我想来借些杂志,还有那台相机,可以吗?”
“行啊,先生要是在这,肯定借给你,去拿吧。”池田漫不经心,用主人似的口吻说。
和子用抹布擦弄木制衣架,头低下来,圆竹刷发型的髻子尤为显眼。希美走去店面深处时一直注意着池田,就总盯着那发髻看,越看越觉得,她这麽些年都坚持梳一种发型,也是令人感动——是说,一个人这麽些年,不管因为什麽,都坚持着同样的事情,坚持着某种同样的模式,是挺令人感动的。
她先摸了本介绍乐器的英文杂志握在手里,眼光向穿衣镜旁的地面上飞,用目光悄悄确认过最上面一沓晨报上的黑字日期,俯身飞快地将它捏起来。手刚一触到纸张,心髒便有力地来回撞动,几乎撞穿了肺,让她失去呼吸能力,眼前黑乎乎一片,似是滚过昏沉的风沙。
“要说这些年,法律把大家庭——父子那一套,改成夫妻平等这一套,也好,也不好。这不,夫妻吵架,旁边连个劝得动架的都没有,”池田自顾自唠叨些什麽,擡眼看希美,没注意到她藏起东西在背后的心虚动作,又说,“这样说你家倒也令人羡慕,一直都是母女两个,这样贴心地相互照顾,哪里会有什麽龃龉呢?我想你母亲这麽多年坚持不再嫁,也有为你的考虑——是怪让人感动的。”
希美吃惊地眨眼睛,好像被池田看破了心事,反将一军似的,支吾地说:“喔……嗯。”
令人感动?不了,多悲哀啊。
她心里早已是乱糟糟一团,不再回应池田。只转过身去,在苍白晃眼的电灯光下急迫地展开报纸,要去看那里到底写了什麽——无论哪次公布期终试验成绩,她也没有这样紧张过,此时心跳如同痉挛,脸颊上、手掌心里的血都流进了脚下地面里似的,一面冰凉。
她俯首,凝眉细看。
「寻人:伞木希,现年约15-17岁。东京空袭时,其双亲于防空洞内窒息身亡,身边此子失蹤。本人携长男多次于东京寻人未果,现已归。长兄多年离乡在外,仅独生女一人,家人想念,故急切盼望寻回……地址:京都府宇治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