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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美瞧见她额头润白,小巧鼻尖沁出了细汗,细细闪光,希美好像从这些汗滴里抓住了可贵的亲切感,就轻声喊她:“母亲。”她想要微笑,但桃子又扑腾起手脚来,小手险些触及霙的肩头,希美变了脸色,忙携着她远离一些。
“嗯。”霙再瞧她一眼,却故意无视了桃子,她将蓝染的布质手提袋搁在矮脚桌边,用虚弱的、交代般的语气说,“……买了……龙虾、信州的山药,晚上吃。”
她显然害怕谈到那些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慌不择路地避开了。
“嗯!好,”希美接着她的话说,“烤龙虾和山药饭吗?我来做吧,最喜欢山药饭了!”
桃子趁着食物的话题打了个奶嗝,香浓的奶味逸散出来,现在的希美,确实清晰感受到了这味道:喜欢的人闻起来会觉得可爱,而不喜欢的人只会感到恶心吧。
她又退去两步,用快乐的语调说:“我安顿一下桃子就去沏茶,母亲口渴了吧?中午在哪里吃的?我和夏纪她们在西装店里吃的荞麦面,冢本先生教我怎麽定外卖呢!先给神田薮挂去电话——夏纪和优子抢着去挂电话,然后——然后送外卖的小哥骑着自行车,肩上扛着两人高的木盒来到店门前,可壮观了!真有意思!”
“嗯。”霙只顾点头,想要看向希美,转目时却猛然被余光中屋外草尖上粼粼的阳光闪到了眼睛。
是啊,家门半开着,洞彻万事的阳光是会不顾一切地照进来的。
霙眼前似是金雪飘舞,她感到晕眩,怔愣了会儿,才想起自己没有吃午饭,胃中顿发燥热,酸水烧灼起来,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说话:“我、去换衣服。”
“啊。”希美忽而睁大双眼唐突地叫了一声,伸长了脖颈,仔细瞧着她的右边脸颊,霙的心弦本就微细,此时差点被这声崩断了,她身体发颤,擡起手去摸右颊,半张着口不知所措,一副差点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母亲……眼睛下面那是晒斑吗?有一点点褐色来着,之前都没有发现。”希美轻柔地解释说。
“是吗。”霙用很快的速度眨眼睛,纤细的指头贴上、挤压,撚过眼下皮肤,好像搓弄就能将它消去一般,可手指将皮肤搓红了,印染其上的浅褐叠着半边眼下绯红色,变得愈发显眼。
她的身体上第一次出现突兀的瑕疵。
是日光留下来的,还是像隔壁老人脸上的色斑那样,是岁月的所作所为,要告知她“年岁已逝”的?一时间无从得知,造成了两人共同的恐慌。希美腾不出手来阻止她,只觉得她的动作与擦泪类似,举止越发像个孩子了。
“没关系的母亲,只是晒斑,最近太阳很厉害,母亲总是出门、都没打伞吧?多搽面霜慢慢就好了。”希美咧开嘴笑。
桃子将手伸出襁褓去揪希美的前发,白嫩小手衬得那头发更加漆黑。
霙点点头,刚放下手,又擡起来搓了搓眼睛。
趁着霙在卧房里更换衣服,希美将桃子搁在自己房间的被褥上,给她扇扇风,又盖上被子,捏她的脸肉。希美没照顾过小婴儿,也不会唱摇篮曲,只好干巴巴地笑说:“睡吧!睡个好觉喔!”
她想离开一会儿去给霙沏杯玉露茶,可刚站起身走到门边,身后的小桃子又不适时地哼唧两声,紧接着像是吹响了号角般放声大哭起来,是害怕被丢下、害怕被忘记,渴望人的怀抱吧,哭声凄惨,听起来毛骨悚然。希美恐怕惊扰到霙,难堪地奔回去蹲在婴孩身边,望着那通红的小脸,觉得又可怜又可怕,她束手无策,只好哄道:“嘘——不哭啊,怎麽啦?还要抱吗?”
“希美。”
希美闻声回头,忽见霙站在门边,身着那件常穿的素底青花和服,发髻束得松软——黑色墙壁坍塌了,露出柔软洁白的内里,面貌一变,气场重又恢複做温吞,让人想要贴上去亲近。
那右眼下的皮肤还残留着美丽的浅红,褐色晒斑隐隐可见。
“抱过来吧,”霙眨眼睛,习惯性用手撚了一下侧面的头发,又新添了搓揉眼下的动作,她似是下了什麽决心一般,轻声说,“我来。”
“……喔。”希美又睁大了眼睛,面对霙脱口而出,“不害怕吗?”
这话刚说出来,两人均是一愣,桃子的话题是一个开关,希美是在说:不害怕桃子吗?
也像是说:不害怕谈起那些沉重、却必须解释清楚的事情吗?
霙摇摇头。
她从希美怀中接过那团软绵绵的,散发奶味的婴孩。纵使桃子仍不老实地扑腾手脚,一副淘气、又喜欢反抗的样子,霙却并不显出抗拒和恐慌,她动作熟练、细致地重新裹好桃子的襁褓,歪头与她对视,微勾唇,轻声念了她的名字:“桃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