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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看店的报酬。”希美淡淡道。
优子平时叽叽喳喳不饶人,却意外的心灵手巧,她坐在缝纫机前,使着碎布料专心缝些小东西。后背微躬,娇小背影纹丝不动,透出认真。脚下咯吱咯吱地踩着踏板,动作熟练,缝线走成直直一条。
“诶——这是在缝什麽?”夏纪捏着蛋糕走过来,手顺着蛋糕那蓬松的、泛起黄色光泽的孔隙边缘撕下小块,塞进嘴巴里,手上刚一空,就要去碰缝纫机上下飞舞的缝针。
优子的小手将那手啪地打到一边:“油爪子拿开呀!把手缝进去你就好看了!”
“是腕带吗?好厉害。”希美赞叹了声,推拒夏纪咕唔咕唔念着什麽递来的蛋糕,希美说,“我就不用啦。”
“哼哼——”优子的尾巴又翘起来,“那当然,天天看妈妈在家缝东西,踩踏板的声音响到半夜呢,跟爸爸的打鼾声一样,是我家的日常,再怎麽吵都能听着睡着。”
“我家的日常……大概是诊所的消毒水味吧。”夏纪笑着,白牙齿陷到柔软、鹅黄色的蛋糕块里,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生活本身的幸福和甜蜜,她咬字不清,“最近也开始学看诊了,累死啦,真想天天睡大觉。”
“嗯——我没有什麽特长呢。”希美言语间情绪不明,她摆弄着那些漂亮绸缎,绸缎触感腻滑,让她想起很久前摸过的一条白绸发带,手就更加揉进清凉的缎子里面去,像沉没进一片凉水。她说,“妈妈……擅长茶道,我也没有学过。但是说起我家的日常,大概是在两人各自生日的时候,偷偷送礼物到枕头边吧。”
说罢,她扬起笑来,笑出了好听的声音,笑容明晃晃的。
“能叫希美专心上高中、考大学,你妈妈还是疼爱你。”夏纪背靠着缝纫台,在投进落地玻璃窗的晨光中伸了个懒腰,瘦削又健美的身体舒展开,赏心悦目。
优子背对这边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少见地赞同了夏纪。片刻,她手一扬,将缝好的腕带举到夏纪鼻子下面,娇声嘟哝道:“喏,给你了。”
“嘿?这是什麽呀?送我的礼物?”
“废话!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夏纪和优子不时打闹,自然发出笑语声,希美也就不用刻意说话来活跃气氛。
她精神恹恹的,也不怎麽吃东西、喝水,只是托腮坐在台子边。望着玻璃窗外人流渐密,晴空下街市热闹起来,希美不时想象——此刻她出门已遇见冢本,一同前行;此刻她到达会场,也烧过香了;此刻她与柴崎太太打了照面,互相施礼……母亲……
母亲,青鸟不是幸福和快乐吗。
如果我一直是你的青鸟,为什麽经过那样的苦心安排……还。
希美想着,十五岁的脑袋还想不明白,不觉茫然着一双眼持续出神,恍惚间,她听见了身后空气中,轻盈跃动的长笛与双簧管二重奏,她认出,是莫扎特歌剧《魔笛》的开篇序曲。
“哇!这个东西好厉害!”
“原来你没用过呀,不愧是土包子夏纪哦。”
……
是夏纪打开了唱机。
断·翅【翼の牲】
仿佛是预见了某事终结似的,她去了第一次遇见希美的地方。
废墟已被新的建筑覆盖,满碎着玻璃渣的晶亮地面也早已修缮平整,铺上了电车道,此时踩过一双双精致皮革包裹的脚。步声淩乱,杂沓充耳。
她集中精神,也再难看到七岁幼女的幻影了。
穿丧服的女人伫立于街角,交叠起的左右前襟漆黑一片,在高楼阴影下更显乌暗,似是经浓胭涂抹的衣瓣包裹她的身体,像一株被培植过多代、重叠了纯粹的黑百合,苍白面颊便是吐露出的白芯,眼光波动,花芯染了冷水。
肃穆与纯粹交融出的“美”,是不自然的、是破戒的,它游动而朦胧,牵引、吸住了许多赤裸的目光。而她只是安静伫立着,对自身所形成的景色没有自觉。
只想自己的事情。
说是想事情,实际上她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从来不习惯做什麽深层的思考,行动如动机一般单纯:被感官上的好恶、被他人、被世俗、被时代的流水推着走,走一步是一步。
只有……只有希美,让她大费周章、百转千回地动过脑筋。
单纯的人、单纯的举动,只会被判断成单纯的对错,只要承认无知无觉,就算做错也有被原谅的余地。可一旦对某事用了真心,付出过真情,无论此后所作所为是行善或施恶,都是可恶的犯罪,都有足够的理由被审判:被列出罪状、建立罪名,投入地狱的某一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