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霙搁下火铲,走去茶室里寻找茶碗,希美也旋即站起身跟过来。不多时,希美就在那个美国男人坐过的厚布团后边发现了失蹤的信乐烧茶碗。两人蹲在一处,同时舒口气,膝头挨了膝头,而后似是说好了般,突然互相凝望。
近于咫尺,希美清楚看见霙细腻的皮肤,几乎望不到毛孔,白皙光滑。她未化妆,眉很稀淡,衬着那润白的脸颊、显得安恬。霙的淡眉下,双目光色涌动,水波温柔,让希美想起常去玩的日比谷公园里,那潋滟静好的心字湖水面;又想起一场春雨过后,自家院子里樱花将落尽时,覆满了粉瓣的雨水。
真好看。
霙就这样对她抿抿嘴唇,唤她:“希美。”
“嗯。”希美的心跳得很快,等着后话。她双手捧了那只茶碗,缓慢转动,粗糙表面刮擦她的手心,一片轻微痒意……挠到心底。
“不要担心,希美,”霙微偏头,双唇间吐出轻语。
“不用担心。”
初·伤【嘘の伤】
霙生日的那一天早上,是被希美的进门声弄醒的。
她知道希美已经足够小心。
只是自己在燥热的夏日里睡得浅,这间卧房拉门又时常会磨出讨厌的咯吱声,仅听轻微响动,她就不自觉醒来、睁开眼睛望过去了。
套窗在热天里开了整夜,此时,清晨微燥的白光如空气一般充足,鼓鼓地填满了屋内,映着进屋来的少女。希美踮脚做行走状,被霙发现后只好尴尬地僵在半途。霙看她露出水兵服裙摆的小腿肚,光滑匀称,一丝赘余都没有,因用力紧紧绷着肌肉,再望上去,见她两条胳膊圈在一起,怀里像是抱了团藕色棉布,但究竟是什麽东西,还看太不清。
希美被瞧得不好意思,她落足站直,擡起一只手去挠后脑,脸颊有些红,笑说:“母亲,您醒啦?”霙轻轻嗯了一声,定睛看去,才发觉希美胳臂上挂的布团展开了一点,漏下的布料似是裙边形状:是条折叠起来的裙子。
此时霙突然明了、希美意欲何为——大概是要仿照自己的做法,悄悄走来,将礼物搁在枕边吧。
霙抿抿嘴唇坐起来,两手在被子上面交叠。她在心中懊丧不已,暗自叹息,万分后悔自己打断了希美制造“惊喜”的过程。
假使方才合上双目,装作未醒,感受希美腿足和裙摆带起的微风拂在自己脸侧;听她蹲下身、放置连衣裙时的窸窣声;脸颊皮肤触到她温温的鼻息……亲密接触,那是多麽令人欣喜、令人心跳、令人怀念的事情。
说到二人间使霙怀念的亲密接触,虽少、倒也有的。大概是希美刚来此处的头几天,和她同在一个被窝里睡的时候。那时,其实希美也不认床,也不害怕,更不会哭闹,但自己伸手搂了她,她就那样乖乖入睡了。
不眠夜的黑暗里,希美的鼻息、吹着她寝衣浸满夜色的素白前襟,那脸蛋,偷偷伸手去摸,能感觉到热乎乎的。希美睡得很香甜。
熟习过家中各处的情况后,希美便主动回到为她準备的那间卧房去睡,说是“不要给母亲添麻烦”。霙当时还想,这孩子才九岁,很独立、很不简单,又渐渐才意识到,希美大概是不喜欢以“未来儿媳”的身份向她撒娇。
搂着幼小身体入睡、轻拍孩子腰背的感受在霙的脑中已渐渐消失殆尽。她有时候为此感到万分可惜,有时候不知为何,却觉得忘了也好。
“母亲。”希美很快从这一片尴尬中解脱出来,恢複了大方,她笑嘻嘻地站定,像是学校出游集体拍照时那样的姿态,十分挺拔好看,似乎又长高了。
希美垂睫,手中抖展开了一件藕色棉布裙。
霙能想象到,那是希美用她的眼光选出与自己最相配的款式和颜色,大概又攒了许多天零花钱才买来的,于是立刻就觉得十分喜欢、万分感动,几乎要激动地流出泪了。她擡手触碰脸颊,还好没有沾上任何湿意。
希美笑出洁白的牙齿,说:“母亲,试试吧,看喜欢吗?”
没提霙生日的事情,也没提自己买来礼物的事情,这反而暴露出了她努力掩藏起的羞涩,让少女的可爱之处一览无余。这羞涩是一层纱,笼着希美宝贵的心意。
霙意识到希美以欲说还休的心意对待自己,不禁浑身发麻,仿佛看见希美柔软的心髒正赤裸裸地在那年轻的胸膛外边跳动,它纯洁、鲜活,像包含着一汪湖水,那是世间一切温热的美好,因此也十分脆弱,经不起任何污浊的愚弄和伤害。
“心意”带来的沉重感,如今自己也终于切身感受到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