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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希美成年,就带她寻找亲人吧,哪怕是远亲也好。霙这样想着,又觉得这麽做像是放开了什麽十分宝贵的东西。
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霙的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这些酸疼的感情很快堵住了她所有刚刚开始尝试开放的心路,变成了路障和血栓,心髒涩涩然、钝痛地跳着,就像是要停止不动了一般,缓慢而沉重,时时抽搐……
希美,别走,不要走。
她使劲地这样想,努力地这样想,口中却说:“明天……我也去看看投石子吧。”
“嗯!”希美囫囵答应,她吃完香蕉,似乎恢複了些精神,便跳出被子,那样子就像是破壳而出的鸟儿一般惹人喜爱。希美飞跑去自己卧房,拎着那瓶可乐又折回饭厅,用快乐的语调提起了新话题,“母亲,上次就是听到乐团的演奏,我才注意到有卖可乐的呢,说起演奏呀,那天满场的乐器亮……”希美讲到此处,话音一滞,不再说了。
霙见希美停在半途,发觉她正望着窗外,眼神忽而显出些忧伤。霙不明所以,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方形窗子外天光自暗黄渐渐放白,此时大亮着,灰黄身的黑尾鸟儿飞进了院子,在樱树树叶与紫藤间嬉戏、欢叫不止。阳光渐亮,翅翼影子投到饭厅里来,伴着轻柔扑翅声,铺席上闪过一片淡薄的黑色。
还是看不见泡桐树。
“外面是小杜鹃在叫呢。”希美突然说,她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将可乐瓶搁在矮脚桌上观察瓶口,似乎不知怎麽打开瓶盖,又举起瓶子左右查看。
“希美分得清小杜鹃。”霙有些惊奇——希美总是让她惊奇,她是个优秀的孩子,这样小的年纪,就知晓不少自己未曾了解的事情,让自己佩服、又让自己欣喜。
“是的母亲,我在晚报上看到,觉得有趣,就记下来啦,”希美跪坐下,整理睡觉时折皱的和服衣料,不再摆弄可乐瓶了。她看着霙的脸,煞有介事地解释说,“听声音就知道了,大杜鹃叫得平和,四声杜鹃叫声就更急促,像吵架,小杜鹃音调起伏很大,更优美,像唱歌呢——而且,日本就数小杜鹃比较常见。”
“喔。”霙点点头,再听着小杜鹃悠扬的鸣啼声,就觉得很受教。以往都是她做别人的老师,此时被小小年纪的希美上了一课,她却不觉羞赧,只觉得希美为自己讲解的样子很认真。认真起来的希美,不知怎麽就很迷人。
这时希美的目光却忽而转到桌面上,她捏紧玻璃瓶,手指压得失去血色,声音低落了:“不过分得清、分不清也无所谓,总之杜鹃都是巢寄生的鸟儿,从这一点来说……没什麽区别吧。”
“巢寄生?”霙听不太懂,心中却骤然掠过一片阴翳。
“就是,孩子霸占着别人的巢,吃别人的……”希美刚说完一句,见霙脸色突然大变,忙止住了这个话题,摆手慌张说,“不是,母亲,我没有别的意思……”声音愈来愈小了。
霙的头脑连着心一并疼起来。
寄人篱下,在此处生活,让希美这样自卑、自责和痛苦吗?霙为她的这份痛苦而更加痛苦,她眼波涌动,似欲哭泣,从不轻易展示情感的性子此时也被轻易扭转——她努力了三年……三年了,她不知道此后除去更疼爱希美,还能如何。
怎麽办才好。
毕竟不想要放希美离开……自己身边。
“母亲……”
“希美。”
霙和她同时说话,只是这一次,她不想把话头交还给希美。她用自己这只大人的手,从希美仍显稚嫩的手中接过可乐瓶,使着水果叉轻易啓开瓶盖,瓶盖翘起一边,跃起,当啷掉在矮脚桌上。可乐香气随噼噼啪啪的气泡炸裂声尽情散溢于二人之间,酸甜诱人。
她顿了一下,将瓶子轻轻塞回希美手里。
少女的手指尖通红通红,一松一紧、一紧一松地捏着玻璃瓶。
霙收回手,手有些颤抖,她垂落眼帘。在小杜鹃的响亮鸣声中,霙的声音愈显有气无力:“我只想要……满足希美的愿望,所有愿望……希美不是什麽、巢寄生的杜鹃,这里……就是希美的家。”
“母亲、我,”希美冷汗湿了衣背,只觉得是自己让霙受伤,辜负了她的许多心意。未被霙注视,她却眼光闪躲,最后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
霙凝眉看向她,“希美还有什麽愿望,尽管说。”似乎做下什麽决定般,霙眼含热盼,声音有些发抖,“以后还有什麽愿望,都尽管对我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