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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还难受吗?再去睡觉吧。”霙不禁体贴地说。
“不,不难受了,母亲,我们聊聊天吧,边吃香蕉边聊。”希美仰脸提议,脸上终于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她由衷感叹道,“母亲,我好想念香蕉的味道啊,上一次听见哪个同学说踩香蕉皮滑倒了的笑话,我没能笑出来,竟还觉得好羡慕呢。”
霙看见希美大方展露自己的欲求,也终于松了口气,她微勾唇角,点点头。
希美裹着被子倚靠厨房门,看霙做事情。
霙没有换上家常和服,还穿着出门时风衣里面的那条半袖连衣裙,淡蓝色的裙子泛旧了。希美看到熟悉的菱形衣领形状,想起这是霙大前年买的裙子,她又吸鼻子,努力在鼻塞困涩中呼吸。
霙的动作颇有条理,透着点茶般的风雅:把未吃完的香瓜削了皮,和半颗半颗的桃肉一起细细切开,用银勺将桃罐头的糖水舀进瓷碗中,做甜点吃。她露出半袖的手臂随动作微动,皮肤莹润白皙,泛着年轻的光泽,和二十出头女人的皮肤没有区别,但无论是谁,只感受她周身恬然沉静的气场,便晓得她已然是个少妇,而不是青春少女了。
希美还没有到思索这些的年龄,她以少女的视角去观察,只觉得霙的手臂一定很柔软,但平日挽着手走路时并没有仔细留意过,触感实在不太明晰了。希美想到此处,忽然想触摸、试探——要伸出手去碰一碰霙是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不是双手都藏在被子里,她或许会这样做。
霙掰出一根香蕉存进橱柜,给其余两个剥皮。香蕉皮已熟黄了,脱离果肉时似柔软的花瓣垂在侧面,果实饱满且气息芬芳,如散映着薄黄微光一样,圣洁可爱。希美看着看着,开始暗暗咽口水,霙将首先剥开的那根递给她,说:“希美”。
“谢谢,母亲。”希美笑盈盈的,从被子里伸手来接过去。
两人坐在饭厅的矮脚桌边吃水果。“这是水果宴呢。”希美心情极好般对霙笑,霙腮帮里鼓着桃子肉、不好说话,只是点点头。希美仍披散着黑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和手,她不时望向霙略施粉的脸和涂了淡色口红的唇。薄唇因出门办事很久未说话,有些干涸,但被桃罐头的甜水一润,就变得光泽莹亮了。希美看得很认真,眼神通透,霙被希美这样瞧着,心绪便有些乱。
“嗯……不要吃太多,中午还要吃饭。买了新米、花生和竹荚鱼。”霙落下眼光,说,“今天煮饭不加麦粒了。”
“太好了,谢谢母亲!我来炸竹荚鱼。”希美又成了大人样,她想起什麽,腮里填着香蕉,吐息香甜,有些口齿不清地问,“母亲,您今天投的社会党吗?”
“社会党……?”霙听了她的话,才忆起自己今天本来是出去投选票的,她回想了一下,可今早的记忆全被买书、买手表、买水果、买菜和对希美的担忧占满,她根本不明白这些、也不记得投了什麽党。于是霙有些呆愣,粉白脸颊上显露天真,一时间像个无知的少女。
霙说“社会党”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希美便以为霙是在肯定自己,她点点头,用试探的语气,轻声道出这个年纪的孩子几乎不会说的话:“嗯,果然呢,母亲也不想要茂被征兵吧,所以才投社会党——要是茂一直是离散了,现在正在日本的某地生活呢?”
“希美……”
霙什麽都没想好,就对着希美喃喃出声了。她觉得难过、震惊,甚至恐惧。希美成熟、旺盛的探究欲,似缝纫机一针针重而有力的扎弄,侵袭着她的思维,弄伤了她。罪恶感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清凉水果汁液此时也成了食道中冰冷、游动的长爪子,攥着她的内髒狠狠扭紧,让她恶心欲呕。
这股难受劲几乎将她摧垮毁灭,可是见希美茫然地看着自己,她只好按捺住呕吐的欲望,迅速接下去说话:“希美,那麽期待吗。”
“期待父亲和茂回来吗?”希美也迅速接了话,似乎没有注意到对面女人的情绪般,眼睛又是那样亮,“母亲也很期待吧,能平安回来多好啊——我也期盼他们平安,每次路过浅草寺的铁丝网,我都向网那头的石佛投石子。母亲知道吧?他们说石子掉进石船里,就说明家人能平安,我啊——我十发九中呢。”
霙定定心绪,却从希美的话里听出别的意味:家人,可能不仅仅指“父亲和茂”,还有希美原本的家人。她言语间时常透露出对自己出身的好奇心,刚刚收拾散落在她被褥上的报纸时,也看见被希美单独折出来阅读的寻人啓事栏——希美,也期盼着被真正的故乡、真正的家接纳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