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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舟当然没在练剑,而是在走路。
从夕暮至黑夜,他隐匿自身气息,避过层层重兵巡逻,徒步翻越无相宫后山,走进雪域,身后背了两把玄剑,逆风而行。
愈往前夜色愈深,风打在剑柄上铿锵作响。容舟重重咳了两声,呛进满腹冰碴。
“停。”
一记声音混杂风雪传入耳内。
“就在此处。”
闻言,容舟驻足擡眸向前看,无数雪片迎面而来,吹进大氅毛领里,冰得他一个激灵,他抖了抖道:“雪太厚雾太浓,什麽也看不到。”
那记声音再次开口,道:“拔出无妄。”
容舟咽下喉头碎雪,擡手拔出身后一柄剑,投掷于白茫雪地。
那剑身修长玄黑,剑柄处符纹错综,如龙走沧澜,剑尖晕开大片光芒,扩散至四面八方。
剎那,血腥气喷薄而出,华光横扫,片片雪花连成素白幕布,无数场景跃然于眼前。
万千妖兽从嘶吼反抗到俯首称臣;
鬼魅伸出利爪,向人间讨债,最后落到魂飞魄散。
海潮狂涌,火山喷发岩浆,转而又风平浪静。
剑出鞘的那刻,百只鬼千只妖万只魔俶忽而过。
它们同样穷兇极恶,也同样抵不过那剑斩群山的威压。
少顷,腥风消弭血雾散尽,‘幕卷’支离破碎,白雪中只留玄剑。随后,它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又轻松拔起。
江逾白玄氅墨发,衣袍猎猎,脸色虽苍白,握剑的手臂却平稳有力。
容舟眼眶皱缩,呆若木鸡,虽已有準备,但依旧被方才种种所震撼。
他喃喃道:“老天爷,我竟有个神仙师兄。”
第123章
那日在归元桃岭瀑布前, 江逾白吸纳方圆百丈灵气,神魂出窍,轻飘飘按住了容舟, 与其对坐于行云下。
落座后,容舟开门见山, “黎纤是妖吗?”
江逾白颔首, 坦白道:“他生于折吾深处, 是天地之精,山水之灵。”
容舟瞠目结舌:“你何时知晓的?”
江逾白道:“见他第一面。”
“你养妖!”容舟骇然:“你疯了!”
“嗯, ”
江逾白点头, “疯了, 早就疯了。”
疯了, 早就疯了, 一万年前就疯了。
山谷柔风轻拢,鸟雀低鸣,四野一片暖融,伴着潺潺水流,江逾白平淡地述尽了前尘与今生。
在虞渊上方,有七十二山峦盘踞于云巅, 那里终年沐浴圣光,紫气昂扬。
外界风雨琳琅,但灵山的月色永远温柔, 浮空花桥淩驾天穹,仿佛春色可以永恒。
浮黎在这里生活很久,他白日在山间打坐修行, 听风煮茶看花下棋,夜色降落时, 他便折椿杈为剑,机械性出招收招,几万年如一日。
渡厄鬼域那位小堂弟曾说他无聊,说他生活乏味,笑他整日练剑不知要用来干嘛。
遭人调笑,他也不恼怒。松风穿堂过,少年郎拂落肩头梨花,擡首敛眉,“天地终有浩劫,当居安思危、防患未然。”
堂弟听了,先是一怔,便大笑他杞人忧天。
那时,小酌煌锦衣华服,乘着八尾火凤辇,高高在上,神色天真又桀骜,“那又如何,我与堂兄生来为神,强大而尊贵,合该受万物敬仰,理应永生不灭!”
小浮黎用漆黑的眼珠注视他,平静而沉稳地反驳,“没有谁生而尊贵,而万物也皆有变数。”
这时,小堂弟便会大声叫嚷,胡搅蛮缠,甚至会动起手来。
后来,在日複一日地争辩打斗中,变数终于到来。
洪荒末期时,大罗神仙的气运已尽,诸神已到末路,开始如流星般逐次陨落。
寒风肆虐而起,从北域席卷四合八荒,灵山也开始下雪,从细碎如丝到铺天盖地。
山间的花一朵朵凋零,连月光也变得冷冽。
于是,浮黎不再煮茶下棋,椿树枝换成屠戮剑,这位终年待在琼宫玉阙里的神,终于,终于要去红尘走上一遭。
他踩着青鸾的翼,从天边落到人间。
他父神的旧部戍守北域,他便在南结庐列阵。
百里竹林平地而起,十方妖魔不敢来犯,此后数年,无论天灾妖祸,浮黎从未离开南境半步。
他身体力行地告知所有生灵:即使天阙只有一位神明,也将庇护人间。
浮空竹楼有只铜镜,光滑平整,高高悬于穹顶,某天夜里,浮黎轻挥衣袖,铜镜碎作十万八千片,映出诸方景象。
乡间百亩良田,三两小儿赤膊下水捉泥鳅;长街彩旗飘扬,茶香酒气四溢;巍峨高山中,一片海棠如火如荼……
浮黎视线寸寸流转,定格在某一片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