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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今日,也没人说得清,百丈雪川底,魔物究竟在沉眠,还是在躁动……
见师姐愣神,殷无涯五指微勾,拎起炉间砂壶,斟进案上瓷盅。
“别太忧心。”他劝道:“星子连珠,每隔几千年均会出现,哪次能灭绝人族。”
茶香甜涩,气味肆意铺散,沁人心脾。他揉揉额角,继续道:
“若遇旱灾,便从雪峰开渠引流;若是地震,便啓动护山大阵,灵光普照,蔓延万里,大庇南境子民。”
“总之…”
殷无涯挑眉,手指轻敲案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归元剑修定能庇佑天下。”
岑书研转头,锐利的视线刺向他,悠悠道:“那若是扶苍山倒塌,魔物沖破寒川、倾巢而动,席卷五洲八方,你该当如何?”
近些年,岑书研仗剑游走尘世,历经数次荒漠诛妖,古剎除邪。在某个烟雨迷蒙的晨曦,岑掌门迈入了圣人行列。
圣人摸不到苍穹边角,却能更细密地感受天地变化。
她没有证据却仅凭直觉与感知、固执地认为:此方天地即将震蕩,人族已然步入险境。
殷无涯微怔片刻,而后轻叹口气,擡手挥开小窗。
院落里粉妆玉砌,一株腊梅傲然盛开。远处灯火辉煌,偶有嬉闹声传入耳。
殷无涯笑了下,道:“最起码今日今时是安全的。”
他拍拍掌门师姐的肩,“先别杞人忧天,明日琼林大比定能顺利举行。”
就是这般,在他以及衆多修道者看来,仙人术法万古留存,扶苍也永垂不朽,将永远屹立雪域。
至于魔物,它们只存在于陈典古籍上,存在于说书人的嘴里,存在于戏文话本子里。
因为从未亲眼见过,于是无畏,于是心存轻视。
窗外细雪纷扬,檐角银铃轻响,殷无涯掸落肩头碎雪,随即与掌门师姐谈论起宗门事宜。
——关于明日的比斗布局,对战模式,以及各种晋级规则。
烛蜡烧到半截,竹叶青即将见底,一轮弯月映进杯中。
殷无涯手一抖,轻咳几声,三转五折七拐八弯,又把话题拽到月圆验妖身上。
“我曾在书宫与黎纤接触过的,那小孩生性乖巧,哪里可能是妖。”
“他很听逾白的话,总是跟逾白身后,不声不响,不争不抢。”
殷无涯思来想去,又道,“或者按容舟的话来讲,哪里有妖会爱吃甜点和果子?”
依旧是那套老说辞,被他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讲。
“即便是妖物又怎样了呢?他害人了吗?害人了吗??没害人就不该被惩处……”
“够了!”
岑书研不耐地打断:“他是妖与否,你说了不算。”
女人竖起纤长玉指,扬手指朝天边,低喝道:“既望夜的月亮说的算。”
殷无涯又被噎住,心想有些人就是轴,竟任凭虚渺谣言、无证史鑒,甚至信奉月亮,便对无辜者生杀予夺。
他知晓自己不该再待在此处,起身拂平衣角褶皱,跟岑书研告别。
随着一记关门声,周遭又静下来,岑书研眸光转向窗外。
月色微凉,女人的声音也凉,她喃喃低语:
“月亮说的也不算。”
十方无相富得流金淌银,乌玉与琉璃搭成宫殿,宫殿连纵又聚为大城,盘踞横桓如毛发茂盛的巨兽,即便天寒地冻,也养得起大小奇珍异草。
城外路有冻死骨,宫内却生千树万花。
殷无涯横穿郁金花院,边骂边足底轻移。
直到堂厅,听见鼎沸人声方慢下步伐,拿出归元长老的‘正经模样’。
惊雷峰弟子被安排在主宫的东南角小院,位置偏僻,光芒暗淡,且是风口。
但饶是大风呼呼吹,也挡不住弟子们炽盛的剑意。
已过亥时,北域天干物燥,宫内有明文禁制,不準燃明火。
屋内鲛珠暗沉,是下等劣品,不如星点亮。
于是,惊雷峰一衆弟子便列剑阵,以剑势引雷纵火,围炉夜话。
殷无涯掏出从伽蓝寺顺来的平安符,挨个挂在徒弟脖子上,边听弟子们吐槽,边悉心叮嘱。
“明日不要逞能,不要恋战。”
“打得赢便打,打不赢便认输。”
手中符仅剩两条时,殷无涯眯起狭长的眼,道:“容舟呢?没跟你们在一起?”
小弟子挠挠头,小声交代道:“师兄去后山练剑了。”
殷无涯又问:“几时去的,何时回来”
小弟子嗫嚅道:“太阳落山时离去。没……没说何时回来……”
无相宫外三百里,没有灯火与金壁,辽阔川原无边无际,多年来平整洁白胜过丝绸,此时却有道脚印划破绸面,融入大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