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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离得远,岑隐看不见黎纤眼中哀伤。
可一轴纸面外的江逾白却看的真切, 他擡手触向画面,摸了摸黎纤的脑袋。
小妖怪的手微抖着, 牙齿在唇间咬出很深的印。他想,原来人的命这麽脆弱啊。
他敏捷地伸手转动长藤,在每个人腰腹部打结,半柱香后,他拽着藤,足尖轻踏水面,与衆人一起落在了岸边。
岑隐吩咐小修士去探看伤者鼻息后,沖黎纤问,“你受伤了吗?”
黎纤摇头,甩掉身上水珠,“咱们快些走,它们又要来了。”
岑隐握紧剑柄,咬牙道,“还有多少?”
“很多。”黎纤认真道,“很多,数不清,杀不完。”
岑隐深吸一口气,“你们先走,我留下。”
与黎纤相处后,他整日鱼哥长鱼哥短,但心里却觉得万年老鱼黎纤是个小小少年。
天真,稚气,混着青果甜的少年。
危机时刻,要让女人和孩子活命。
黎纤蹙眉,拒绝道,“不行。”
岑隐欲再开口,却听岸边发出一声惨叫。
他与黎纤跑过去时,见人正捂着断腿痛哭流涕。
再没有几时辰前大骂小修士的嚣张气焰,也没了游江赏景时的风雅,富贵公子醒过来后此刻只剩狼狈。
“我的腿好痛!痛死了,我要回家。”
他挣扎着去解缠缚腰间的藤萝,却半晌也解不开,他擡眼去瞧,见衆人都被捆着,藤的另端被攥在一只妖的手里。
由于方才的恶斗,黎纤气息尚未稳定,眼珠还泛着蓝,额角与脖颈的细小鳞片还未消退。
“鱼…鱼妖啊…”公子顿时惊恐不已,挣扎着后退。
黎纤不明所以,他蹲下身,掏出个瓷瓶,想倒些药粉在他断腿处止血。
“妖怪!你别过来啊!”公子惊悚道,“你一个危害黎阳不够,竟敢拉着其他怪物过来!”
“在江底吃了那麽多人还没吃饱吗?如今又要把我们拖去哪里?”
“浮黎君真该把你杀了!”
随着他的声声诘问怒骂,受了轻伤的几人也陆续苏醒,纷纷加入征讨队伍。
“苍天无眼啊!鱼妖残忍暴虐,怎配活着?”
“畜生永远都是畜生,该死该杀!”
当然其中也有部分软弱的,他们在一片骂声中苦苦哀求。
“鱼大王,我家中尚有妻儿老小,都指着我划船赚钱养活,求您绕我一命!”
“鱼大王,小的能为您引来更多口粮,求您,求您别吃我!”
……
黎纤保持着洒药的动作愣在原地,指骨发白,快要胜过手中白瓷瓶。
他缓慢而僵硬擡头,逐个扫过衆人。
小妖怪的眼睛很漂亮,是桃花瓣的形状,干净得像雪山尖的溪水。
这样的一双眼睛里,正倒映着人们的表情,愤怒,厌恶,恐惧,欲杀之而后快的憎恨。
“都闭嘴!”岑隐一脚踹在开头骂人的公子身上,咬牙切齿道,“你他妈的!不如让你死了!”
“就你这种脑子,吃了都怕中毒。”
他拿剑的手被气得发抖,愤怒背后又是阵阵心寒。
今日这位眼无珠的公子,不就是昔日的自己吗?
浮黎仙君当初能深夜上门,向他为黎纤讨公道。他此刻也能为黎纤一剑砍下眼前人的头颅。
可是,无论如何,都杀不死,灭不净人们对妖亘古弥深的惧与恨。
他转过头,带着怜悯望了眼黎纤。
黎纤背后是广阔江流与巍峨高山,他孤零零站在江坝,脸上茫然得不像话。
岑隐无声叹息,天地这般大,怎麽就容不下一只妖呢?
江风掠过,吹得黎纤衣袍猎猎,显出身形轮廓。
岑隐发现,原来这妖这麽单薄啊。
突然,叫骂声戛然而止,江畔响起几声巨响,宛如惊蛰时的沉雷。
江心炸开滔天浪花,团团黑气翻涌,又一点点地退去,露出畸形狰狞,混着血的魔物。
黎纤的脸上茫然褪去,抿了抿发白的唇,轻轻讲了句,“完球。”
完球,它们来了,跑不掉了。
黎纤心想,跑不掉,就打吧。
他徒手掰断大舟残骸上的铁桅杆,而后,如离弦箭矢,断线风筝,踏水奔袭近百里。
浊浪排空下,衆人向后退,唯他向前跑。
没有蓄势,没有前兆,黎纤出手极快,上来就打,架势很兇很猛。
在折吾河与群妖的数次战斗中,他明白,进攻有时比防御更安全。
岑隐剑指衆人,“来!都张开狗眼看看,若是没有黎纤,你们该是谁的盘中餐!”
“妖有人之灵,鱼大王是只好妖!令人钦佩啊!”公子变脸如翻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