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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我怎地会看见那妖?
岑隐使劲甩了甩头,再定睛一看。
那妖怪正趴在山顶朝下瞧他,桃花眼转来转去,透着几分稚气。
肩头背着竹篓,显然是来采灵植仙草的。
岑隐抖了下,头皮发麻,心中万马奔腾,额角冷汗涔涔,整个是人如同被雷了劈般的僵硬。
妖怪会怎麽对付仇家呢?尤其是这种在天生地养的大妖。
应该一脚踩断树杈,看自己粉身碎骨吧。
岑隐阖眸,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山风呼啸而过,中间的树干发出‘咔嚓’脆响。
倒霉,老子还没活够!这是岑隐最后的想法。
然而,预想中摔落的场景却没来,一只瘦弱白皙的手抓住了他。
大妖轻而易举地把人扯到山顶,随后便退到几尺开外。
那里有颗参天梧桐树,他蹲在树下蜷缩成一团,安静地等雨停。
岑隐仰躺在地上,有一瞬是劫后余生的惊喜,剩下的便是无穷尽的震撼。
他被一只妖怪救了命。
一只妖怪救了他的命。
此刻,妖怪正扒拉着竹篓,清点今日采摘的灵植。
竹篓边里插着几株碧萝和鸢尾花,和被压在底部的彩色石子。
岑隐看了半天,反应过来,这妖很喜欢斑斓鲜豔的物件。
怪不得总会悄摸摸跑到城里小店,左转右转,东瞧西看。
春寒料峭,深夜凉似水,这场雨越下越急,穿花掠叶过,仿佛要洗刷世间一切污秽。
整座山都浸泡在潇潇雨幕中,小妖怪抱着竹篓往里缩了缩,浓密而长的睫毛轻轻抖着。
岑隐盖住眼睛,雨水从指缝滑到下颌,滑进嘴角,十分鹹涩。
“我没偷,真的没偷,是我用蚌珠换的!”
小妖怪在黎阳城时的辩驳飘到耳朵里。
岑隐擡起手臂,伸进胸口薄衫摩挲半晌,缓缓掏出了三颗珠子。
珠子色泽莹润,闪着晶亮的光,岑隐无声地张了张嘴对黎纤说抱歉。
雨势渐弱,黎纤拍了拍袍角的尘土站起身来,看着他摇了摇头,“你的三颗鸡蛋已经被我吃光了。”
——我用蚌珠换鸡蛋,现在我吃光了蛋,便不能再把蚌珠拿回来。
这便是一只妖的思维方式。
黎纤背着竹篓,踩着泥泞小径下山,鱼儿般敏捷,俶尔远逝,转眼就没了影。
岑隐跌坐在地上,掌心里的珠子滚落,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动。
一下有一下地敲在他心尖,仿佛声声的诘问。
妖就是坏的吗?
倾盆大雨中,岑隐多年来的认知在瓦解,尽数分崩离析。
他看着三颗珠子,枯坐到东方泛白。
大道三千,万物皆蝼蚁,衆生皆平等。
浮黎君足够守信,在晨曦初上时现身于大荒山巅。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岑隐率先开口,“妖可以做人。”
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许,他们比人做得更好。”
浮黎不置一言,只是信守承诺地给了他入道的术籍,并将此座山头赠予他。
自此,买酒的货郎关了摊子,用全部身家打了把玄铁宝剑,收拾细软常驻荒山。
大荒山间的灵气予取予夺,加之浮黎仙君提点,岑隐在道法上进展飞速。
春时取剑势于东风绵雨,夏时取烈阳,秋时取枫,冬时取满川薄雪。
终于在一个夜晚,星辰布周天时,入了大道。
那是个极其普通的夜,他去悬空竹楼给黎纤送了几快烤腊肉,回来时便像以往那般拔剑,挥剑,蓄满真元向着梧桐林一剑横斩。
他如往常般收势转身,準备蕴势再砍几次,却听轰隆一声。
梧桐树剧烈摇曳,橙红的叶扑簌簌坠落,他的破铁剑冒着青光,熠熠闪烁,倒映着自己错愕惊喜的脸。
他心道,原来不是只有凤凰才能栖在梧桐尖,像他这般竟鸦雀也可以。
斗转星移周而複始,春去秋来已是一整年。
九九归一,天下归元。
岑隐乐呵许久,后高呼一声,“以后老子的山头就叫归元山了!”
……
竹林里绿意盎然,清冽叶香漂浮在半空,以及越发浓重的烟火味。
“好吃!”黎纤拍了拍小肚几,诚心称赞,而后伸出手,四指收缩,大拇指竖起。
——这是人族赞美对方的常用手势。
“那是自然!”岑隐笑了笑,又递给他两盘冰糖酥酪,“再吃点啊,鱼哥!”
黎纤接过瓷盘,蹙起眉头,吧唧吧唧,“不是鱼哥,我是黎纤。”
岑隐没说话,又给他添了几块冰糖。
他在那个雨夜,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错误,凡人讲究知错能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