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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动,也不能松手,这是他和白白活命的机会, 他要带江逾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站在旁边的丘寻越更不比两人好受半点,黎纤与丘棠是厉鬼, 大妖。
唯独他与莺莺阿善是肉体凡胎,他弓着身子,剧烈的灵压快要挤烂他的肺腑,莺莺虽离得远,却也遭受波及,倒在地上疼得打滚。
丘寻越把莺莺的惨相收于眼底,深喘几口气,几近恳求,“前辈,消消气,收回魂力吧,我…我这就替您杀了黎纤。”
说着,他举起抽出鞘中灵剑,奔雪剑薄似枫叶,却有见血封喉力。
丘寻越难得仔细地看了一眼黎纤。
面前的人身量纤薄,脸庞稚嫩,发半扎半束,头顶梳着墨珠般的髻,约摸是个尚过舞勺的少年郎。
方才,黎纤已将全身灵流注入桃木短剑,加之根骨经络,修炼体系,存储真元位置的不相同。
所以,丘寻越感知不到黎纤体内的灵力涌动,只以为他是位普通凡者。
丘寻越自被认回十方无相宫后,明里暗里除掉无数的异己党,说是杀人不见血也不为过,可他从未...从未害过普通人。
他不愿,也不屑。
他盯着黎纤细瘦的脖颈,隐约可见,未被素衫覆盖的小片肌肤晕着白皙的芒。
见寻越犹豫不决,丘棠吼道,“还在等什麽?快杀了他!”
因为她的细微挣动,致使黎纤的剑又推入丹田半寸。
惹得她扬声嘶吼。
引来城隍庙顶寒鸦盘旋,它们使劲地扑腾着翅膀,乌亮的鸦羽纷扬飞舞,好似昭告死亡来临。
奔雪剑光皎皎如月,在污秽鬼气中极不协调,丘寻越握住长吟不止的灵剑,眸中迷惘尽现。
他陷了怪圈,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我,真的要用我的本命剑,去杀一个凡者吗?
丘棠与黎纤互相压制,丘寻越执剑深思,他们均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像滑稽古怪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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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虽处于幻阵阵心,被藤蔓缠缚,被罡风压制,寒眸却始终注视着幻阵之外,自是没错过丘寻越拔剑的动作。
看着悬在黎纤脖子上的奔雪剑,江逾白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抖。
脚边符文纵横错综,首尾勾连,高速流转。俄而,金光大作,正是幻阵将开啓的征兆。
紫府真元外溢,眼皮沉得快要阖起,江逾白发狠地咬了咬舌尖,他不能睡。
不能睡,他的糍粑鱼为了他,还在外面遭着罪。
江逾白半跪下身,额头抵上无妄剑鞘。
将神识散做几缕,围绕无妄剑刃,与剑体共通,企图让其感受自己强烈的意愿。
他低喃出声,用平和的情绪,回忆自己短暂却陆离的剑修生涯。
从灿烂到黯淡。
从年少入道,剑术独绝,再到泯然于从。
火树银花终消弭,散于苍茫天地,被暗夜藏覆。
可是……
月亮就算掉进了深渊,终究也是月亮。
江逾白还没死,他手脚健全,心髒在胸膛搏动,他想种田,就能种田;想玩乐,就能玩乐。
若是想拿剑,当然也能拿。
他立于识海半空,俯仰天地,脚下有迢迢秋水,寥阔寒潭。
天雷劫后,他的金丹碎成齑粉,掉落于此处,彼时,千万医修摇头叹息,道其金丹不可複。
不可複?
今天,江逾白偏偏要複,他也不得不複。
他的神魂缥缈在水面,擡臂沉腕,并拢二指以做剑,松姿柏态,似游龙惊鸿,流风回雪。
从春水歌到寒江渡,从离火八歧,到云雷奔腾,一路纵意挥洒,炽盛的剑意掀起片片涟漪,蒙蒙烟雾。
仅有片刻,江少主在识海里,演练出了曾修习过的所有剑式。
而后,他停在识海边缘,唇齿开合,“无妄,何在?”
语毕,倏地,三尺长剑应召而来,这次,他没有断灵脉,伤根骨,只是轻轻一唤,无妄剑体便潜入神识,与他魂魄合一。
突然,水底有星点幽光乍现,是金色的屑末,仿佛许多蝶,展着羽翅,从水面升腾起来。
它们在江逾白眼前,无规则地漂浮,而后,又一点沾着另一点,有磁力般的互相吸引。
怎麽可能不互相吸引?
它们明明本就是一体。
星屑终于聚合成团,它有数不尽的裂纹,丑陋却耀眼,它散着烁烁的光华,象征大乘境与圣人境的中界。
江逾白抹去头顶冷汗,勾唇浅笑,施施然地接纳金丹。
昔日,炼气到大乘,他历经六载春秋,如今,再遭一遍,竟只耗费须臾。
他再睁眼的时候,丘寻越仍将奔雪剑举在黎纤头顶,不过这次,江逾白的手不抖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