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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病中深夜,棋童守在公子床前,与那盏不知从何而来的兔子花灯一起,偶尔听闻一两句呓语。
可棋童每每倾听,皆未听清公子所唤为何。
只有一晚雪夜,万籁俱寂间,小公子病中混乱,轻声问身旁棋童,那夜之人,是何长相?
棋童回想一番,答道。
“公子,他带着面具,看不见是什麽长相。”
雪落梅枝,覆满棋盘,细细无声。
小公子闻言,双眼缓缓阖起。
既如此,便罢了。
原也是他……不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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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一去千年。
人间年节一过,每日都像被加快一般,春日转瞬而至。
九州花红柳绿,到处生机盎然。
玉清境中。
仙境花香四溢,落英缤纷。
山坳花海泛着柔柔荧光,倒映着山间银月。
巨大花树一旁,小院炊烟袅袅。
屋中,一道身影躺在塌上,自被接回此境,已经过了百日之多。
季听奕自入极怨之境,一身功德与灵力尽数散去,只剩最后一点意念,被方归赈包裹在青莲之中,千呵万护,带回人间。
可饶是回归天位的九州天尊耗费无数心力,将补神凝魂的汤药一碗接一碗,轻柔灌入那具身体中,却仍未将塌上人片刻唤醒。
幸而,季听奕那具破破烂烂的天狐之体,还能接纳三道丢失千年的魂火。
方归赈引三魂入体,将那具身体精心温养,直至所有伤痕一丝不剩。
但数日以来,季听奕却像是仍不愿苏醒一般,一直沉浸在安详的睡梦中。
六族中人每隔几日便会来访,送来各族压箱底的疗伤圣物。可无论如何施为,都同样没有作用。
有时,纪明秋偶尔前来,会在季听奕塌前坐上一会。
每当这位三青上仙,望着季听奕的梦中睡颜时,总会有种错觉。
也许,季听奕的神识早已在天劫中,被当时的怨气撕碎吞噬,再也不会醒来了。
今日仙境月光轻柔,如雪粒一般,落在巨大的花树上。
廊下,方归赈端着瓷碗,行至房间门口。
他与正巧出屋的纪明秋交谈几句,目送后者离开仙境。
继而,他迈入房中。
季听奕的睡颜仍然安恬,脚步声轻缓停在塌边,药香清幽,漫入木室角落。
今日的药中,方归赈放了一点蜜枣,应当不会像往日一样酸苦。
玉清境安静至极,此时的亲昵轻唤,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
“阿忆,吃药了。”
这一声轻响,如同往日一样,飘进塌上人混沌的意识中。
季听奕并非毫无感知,只是他沉浸在漫无休止的碎梦里,一度连所有故人都无法分辨。
于他而言,背负天劫数千年,早已是地老天荒。
他疲累到终时,实难像常人一样,如旧地清醒过来。
梦中,季听奕眼前总是一片漆黑,却能从耳边诸多纷扰中,忆起许多往事与旧人。
那一道道莫名出现的声音,让他觉得十分陌生,又一时耳熟极了。
他听见自己的箫音,与那年元宵瓦市前的喧闹声,还有潺潺流水……
他在恍然间,记起一个人来。
那日亭中,那少年人目不可见,却仍然转着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面上虔诚无比。
季听奕后来曾经好奇过,自己为何会在那时,对一个街边偶遇的小瞎子用心以待。
他那时得到的结论,是这小瞎子与他心念之人有几分相似。
可他又想,也许还是因为,他觉得这小瞎子与他自己也相似极了。
苍茫天地,他与盲人如出一辙,并未有何区别。
他目中漆黑一片,在恒古千年的天劫之中,看不到任何出路。
可他又着实想与那小瞎子一样,能一直执着,就算知晓无用,也能望着光亮之所。
这样,也许就算是他,也能待一日春暖花开之时,抵达想要的未来。
他耳边喧闹随着时间渐渐隐下,只剩那道稚嫩嗓音,来到两人当日分别之时。
那时的情景,季听奕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时夜深,街口人群渐渐散去,灯火分外阑珊。
“阿忆……”
清朗男声穿透回忆,没入当夜。
错乱之中,是一片相似至极的语调。
分别时突如其来的轻声呼唤,将梦境轻柔搅散。
两隅盛世相叠,绵延出无数风光。
最后,定格成那夜永定河畔,万灯盛会,方归赈自远处跑来时的景象。
玉清境中,方归赈轻轻托起季听奕的身体,将人扶入怀里。
他一手执着药碗,一手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向勺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