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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冷风,顺着细细敞开的窗缝飘进。
方归赈觉出凉意,起身走到窗前,将那古香古色的雕花木窗关好。
窗外暗色透亮,星夜澄明。
每每相似深夜,季听奕总觉,这人间无数游魂,在无神无智中徘徊千年,而他尚有过往可以贪恋,大抵也算是一种有幸。
此时,他看着那人窗前背影,轻声道。
“玉清。”
他话中一点嘲意,似有若无。
“我还给你守了七百年的孝呢。”
方归赈身影微停,眼中暗色沉下,没有回过身来。
他背影无声,显出几分阒若无人的苍凉来。
天尊名讳,向来无人敢如此直言。
而那两字被季听奕含在口中时,带着无法忽视的婉转动听,让人乍然听来,便觉缱绻非常。
塌上,季听奕敛去眼中憔悴,问道:“为什麽刻意留下训诫,不让我见你?是因为情劫吗?”
方归赈顿了顿,没有答话。
半晌后,他声音微凉,问:“你只有这一个问题吗?”
季听奕闻言,捏着药碗的指尖轻轻用力。
数月前的盛夏,他与眼前这一身疏离的窗边人,在京安寥寥几日过往,就恍如虚幻一般。
季听奕问:“邓梅化魇,是你做的。”
方归赈:“是我。”
季听奕:“玄武口中的容琏也是你,所以当年的玄武地宫,是你一手促成的。”
方归赈将季听奕口中所说,一一应下:“嗯,没错。”
季听奕:“既然如此,那日在文华殿,结界为你所布,你又为何一定要我离开?”
月光透过窗棂明纸,在方归赈的脸上铺满柔和。
方归赈轻轻道:“那虽是我当年留下的一隅结界,用来封存朱高烨那张合婚庚帖,可同样,那也是不折不扣的玄武梦境。你在她的梦境中化身朱高烨,她若在那时出手伤你,凭我现在的凡人身份,我怕……怕我会护不住你。”
尾音消散间,心悸与后怕一同而来。
季听奕闻言,听出话中亲昵,微微一愣。
继而,他眉头紧锁,问道:“可我问过孟婆,你每一次转世……”
方归赈知道他想问什麽,答道:“那东西对我没有作用。当然,没有作用的,也包括你给我的忘忧草。”
素色内室中,季听奕呆呆愣住。
季听奕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这几千年,你一直记得所有事。”
方归赈点头:“嗯,我都记得。”
季听奕手上用力,将塌上绸布用力攥起:“那你在京安与我诸多相处,若当中一丝真情也没有,又算是什麽?”
方归赈背影决绝,低声唤道:“阿忆……”
季听奕声音微高:“文华殿那一夜算不上绝境,你且说你怕护不住我。那这几千年来,你若未曾有一刻忘记我,为何不肯相见,硬要弃我在这茫茫人间?”
药香酸苦,在他手上轻晃。
季听奕嗓音喑哑:“你那颗高高在上的心,原来竟是铁打的?”
方归赈柔声呵道:“阿忆。”
季听奕微微低头,看起来格外孤单。
他轻笑一声,缓缓道:“那你此时,又何必见我?”
时光将两人之间的间隔拉长,幻化为漫无边境的距离。
在那冗长的时光中,季听奕觉得,也许他该说些更重的话,才合乎他一向的性子。
可当他擡起头时,看见方归赈缓缓转过的脸,其间恍然错乱,带着一道与那人极为矛盾的卑微。
方归赈双眼微阖,像是将心中所思克制到最深处,再睁开时,眼中忽而布满爱恋。
他望着季听奕的脸,默默道:“有些事,那时的玉清不能做。”
他站在昏暗正中,连缓动的薄唇也看不真切:“你说的没错,世事过往,是我瞒你。但在京安那几日,我只是觉得,那些玉清不能做的事,也许现在的凡人方归赈……可以。”
方归赈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十分轻浅的笑容来:“那时你说,纪明秋许你十二载……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渡过那十二载。”
“阿忆。”他道:“不用质疑你在我心里到底算什麽,我许给你的,不管再过多少年,别人都不会有。”
男声温柔入骨,像毒药一般,牵引季听奕体内那颗心髒,不停反複作痛。
在那些春去秋来、彻夜无眠的日子,宿命用难以言说的方式,将季听奕细细折磨。
却突然在这个时刻,让他在这样的瞬间,得到了一句如糖似蜜的话。
季听奕轻轻皱眉:“那晚在棚户区,是你在算计钟书远吗?”
方归赈不知季听奕为何突然提起这事,但仍然耐心答道:“嗯,是我。钟南山里……有些事,我要插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