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它走路时短腿倒腾得飞快,顽皮淘气地追人的脚腕,然后被母亲毛肠衔住后颈皮,叼起来晃晃悠悠挂在嘴边,一扭头甩到小棉窝里去。
贺春景有点恍惚,原来时间这么经不住消磨,到了今天,竟然已经是二世的一生了么?
不知二世是不是认出贺春景来了,张着眼睛喘了好一阵,竟然扑腾着想要靠近他,却被氧仓的透明罩子阻隔住了。
贺春景心里狠狠揪了一下,连忙把手贴到罩子上,低声安抚:“乖狗狗,躺下,好狗狗。”
陈藩看不下去了,也摸了一把仓壁,转头问门口的大夫:“它现在什么情况?”
“刚刚查过心脏,很不乐观。因为是非常高龄的狗狗了,从恢复过程和手术风险上来讲,都不适合再做治疗。”小大夫眼圈也发红,“一般来讲,建议安乐。即便不安乐,靠打氧维持着,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反而更痛苦。”满室沉默。
吴湘悄悄抹了把眼泪,走到陈藩身后:“刚才我都以为他要不行了,现在见了你们,倒是活泼了点,估计他也是在等你。”
说话间,二世又攒了些力气,再一次朝着氧仓罩子抬手,小爪子落在亚克力板上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让它出来吧。”陈藩忽然说。
小大夫应了声好,上前把雾化和氧气都停了,舱门拉到一边。而后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出门口,把告别的时间留给了这一家人。
仪器停掉之后,二世显得更虚弱了。
贺春景抚了抚狗狗嘴边花白斑驳的毛发,想不通怎么这样一个小毛绒玩具似的可爱生命,也有死去的一天。
这样一个快乐的、美好的、天真无辜的生命。
二世早就步入高龄行列,毛发不复幼时的蓬松柔软。背毛缺乏光泽,摸上去有些干涩粗糙,毛发覆盖之下的小小身体勉强还算温热,不像以往,窝在哪里都是热乎乎的一团。
贺春景的手心倒比这一片毛茸茸还要暖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二世,按理说,感情也该稀薄了才对,可他现在鼻子酸得厉害。
或许是因为这一回,他再不能用自己的土法子把二世救回来了。
陈藩和吴湘也都凑到了桌边,一个伸手摸摸二世的大耳朵,另一个轻轻捏了两下小狗爪子。
“早知道上周给你洗个澡了,洗得香香的。”吴湘抽了抽鼻子,破涕为笑。
二世或许是被“香香的”几个字触动,干巴巴的小黑鼻子头动了两下,挣扎着往陈藩手心底下钻。
“怎么了?”陈藩把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小臭狗,想吃香香的小零食了?”
说完这句,他仰头憋了下眼泪,复又低头往小狗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来得着急,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我去外面看看,他们店里……应该有卖小零食的。”
明知道二世现在大抵吃不进任何东西了,可陈藩还是不想让它失望,准备去买点猫条狗条一类的东西。
然而他刚直起腰想离开,二世忽然就呜咽了一声。
“它不让你走。”吴湘扯住陈藩,“你在这吧,我去看看。”
陈藩知道她是不忍心看二世临终时的挣扎,点点头,任由她掩着面离开了。
二世仍旧瘫倒在医疗台子上,努力拱起小鼻子在空中嗅来嗅去。它仔仔细细地闻陈藩的手指,泛着凉意的小舌头恋恋不舍卷了主人一下。
陈藩忽然笑起来:“鼻子这么灵啊,闻出什么了,大虾还是螃蟹?”
二世像是听懂了,短促地呼出一个哨音作为回应。
陈藩摸摸他的头,而后忽然做出个恍然的表情,迅速伸手去掏自己的外套口袋。
“找什么,”贺春景看他火急火燎的,连忙也上手去摸他的口袋,“手机?”
正说着,他手指触碰到衣兜底下软软的一团,掏出来看,是个有些被压皱了的纸团。上有星星点点的橘红色汁水痕迹,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金棕色logo,眼熟。
陈藩跟着低头看了一眼,居然松了口气,轻轻拿过去:“在这。”
贺春景这才想起来,这纸团正是二人在吃自助餐时,陈藩为了安慰他,耍小把戏抓来的“虾魂儿”。
一股没来由的震撼击中了贺春景,命运中昭昭的那一部分顷刻间拢住了他。
他屏着呼吸,看陈藩小心翼翼打开纸包,递到二世嘴巴旁边,柔和道:“你是在闻这个吗?”
二世努力朝纸团方向嗅了嗅,也不知是在分辨纸巾上沾染的那一点汤汁味道;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而后它用发紫的小舌头往纸巾中央轻轻卷了一下,半晌,又强撑着昂起脑袋,舔了舔陈藩拿着纸巾的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