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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偏执
我会不会错了——这样的念头其实一直都存在着,只是被她强大的力量生生压了下去。
司机有点纳闷,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这麽晚拉客去过太阳山,虽然离市区不过半小时的车程,但那里已是近郊,他反複提醒了好几次,小两口这个点去山上浪漫没问题,回来估计打不着车,无奈这两人兴致高昂,根本听不进司机的话。
半小时后,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太阳山,这名字坦坦蕩蕩,就是用来看日出的,唐朝诗人刘禹锡曾六上太阳山,被山景寺貌所陶醉,诗兴大发,挥毫赋诗曰:“汉家都尉旧征南,血含如今配此山。曲盖幽深苍松下,洞萧愁绝翠屏间。荆巫脉脉传神话,野老娑娑起醉颜。日落风尘庙门外,几人能踏竹歌还。”
白天来,山脚下还能见着群群白鹤。
两人牵着手,披星戴月地出发,毫不畏惧深夜浓浓的黑暗,有种同心协力的安全感。
一路坎坷,两人终于在淩晨到达了山顶。
他们选好一个视野最好的观景点,小篆累得坐在地上。
张小安熟练地搭好了帐篷,因为害怕在小篆面前显得笨拙又狼狈,他在家反複练习了好多遍。
小篆借着月光,打字问:日出是几点?
张小安笑了笑,用手机回複:我查了一下,五点太阳升起。
小篆:开心吗?
张小安: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刚说完,张小安皱起眉头,摸了摸脸,沾了雨滴,他们擡起头,果然下起雨来。
他们躲进帐篷,雨却越下越大。
小篆:怎麽办?
张小安:对不起,天气预报骗了我,太阳恐怕是出不来了。
小篆:没关系,我们改天来。
张小安点点头,然后匆忙收起帐篷,两人牵着手朝山下跑去。
快到山脚时,浑身淋得透湿的他们找到了一个凉亭躲雨,估计得等到天亮才能叫到车了。月光下,两人能看清彼此的脸,小篆冻得发抖。
张小安脱下自己的外套,满是歉意地给小篆披上。
小篆看着张小安慌张又愧疚的表情,忍不住主动抱住他,她抱得很用力,他们的嘴唇很快便碰到了一起。
他们的第一次亲吻,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张小安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他想克制住这种状态的蔓延,却越演越烈。
他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在特校念书的时候这种恐惧的种子便种下了。
他一把推开小篆,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小篆惊慌失措,蹲下来问:“你怎麽了?”
张小安依然颤抖着,他知道,那个纠缠了他很多年的魔鬼又来了,得意扬扬地来了,它的嘴角还带着狡黠的笑意。或者说,它从来没有消失过,一直潜伏在某处,等到他快要恢複正常的时候,便从阴暗处跳出来,继续侵犯他的生活。这几年他尝试过很多办法,想把这种可怕的力量连根拔起,但它总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到来,就像一只巨大的强有力的手从天而降,扼住他的喉咙,完完全全地将他操控了。他无比痛恨,却又无法将其歼灭。
小篆试探着伸出手抚摸他的脸,他却躲开了,然后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凉亭外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漫山遍野的雨声持续地响着,小篆望着张小安逃走的方向,不得其解。
到底发生什麽了?
金枝开着公交车,日複一日地在县城闹市区行驶。
到了新都宾馆这一站,张大海下车,他礼貌地对着金枝笑了笑。
金枝擡头,眼前的新都宾馆看起来很气派。常德比这好的酒店多的是,新都着实不算什麽,但她统统没去过。
这一天,她没忍住随口一问:“你在这儿上班啊?”
张大海一愣,回答:“对啊。”
“行啊你。”
“凑合,凑合。”
张大海挥挥手,公交车开走,他脸上礼貌的微笑渐渐消失了,短暂的谎言,换来了短暂的面子,当了几秒钟新都的大厨,感觉并没有什麽不一样。只是,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怎麽到了六十多岁,竟开始撒着这毫无意义的谎来了呢。
张家的家训是——说老实话,做老实人,办老实事。这麽多年来,他都是这麽教育儿女的,扪心自问也算是以身作则,结果呢,到头来,子女一个个谎话连篇,而自己,也开始习惯了不说真话。
他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他上班的百味饭馆。
张小安又来百味饭馆取餐,他站在收银台旁边,再次忍不住朝后厨的方向看过去。
自从上次偷偷见过挨批的张大海,张小安心里总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这个始终为老张家挡风遮雨的倔老头,其实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小学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