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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穗正接着订房的电话,没听出他的声音,她快速地查了一下,头也不擡地问:“大包和VIP包厢都还有,你多少人?”
“我就两个人,一个我,一个你。”说罢,他轻佻地伸手捏了一下张小穗的屁股,哈哈大笑起来。
张小穗一惊,擡头见是高强,一拳头捶过来,嗔怪他吓着了她。两人旁若无人地打闹了起来。
不远处年轻、健壮的保安可乐偷偷看着他们俩,面露不悦,当然,在这公共场合,还正上着班,你这麽肆无忌惮地打情骂俏,谁都会不悦吧。
张大海坐在医院外的走廊长凳上,半晌之后起身走了。他没有通知大女儿和二女儿,自然更不会告诉小儿子了。小儿子便是张小安,聋哑人,年纪那麽小,这辈子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跟他说有什麽用,发微信聊起来也费劲。
张大海站在医院门口,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年代倡导“只生一个好”,他却有这三个子女,成了不少街坊邻里羡慕的事儿。
张大海回到家,医生的话仍在耳边回蕩不休,三十万,房子能不能卖三十万还是个问题,后续治疗更是没完没了,然后呢,就能再撑三年。他合计着自己用三十万换这三年的价值,三年后的张小云,按她的能力与水平,三年后想必已经当了年级主任吧,工资应该涨了一些,估计也有底气生二胎了;张小穗如果懂事的话,三年搞不好能读个函授出来,就算是个“水文凭”,找个稍稍像样的工作总归可能性更大一点吧,唉,也难,前二十几年都不懂事,狗改不了吃屎,只求她三年时间能换个他好意思说出口的工作;张小安呢,他一直跟张大海说自己在武陵区的一家上档次的饭馆当厨子,却不让张大海去看他,再等三年,如果他能提高提高业务水平,兴许能去新都宾馆当主厨,那以后不愁吃穿了,攒点钱,再找个老婆,对素平也有了交代。想着想着,张大海不禁笑了起来,如果再挨三年,这些都是有可能看到的。不然,半年就拍拍屁股走人,终归是不甘心的。
他环顾四周,发着呆,家里墙面斑驳,家具陈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客厅的墙上挂上毛笔字:“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
桌上是刚炒的一盘青椒炒蛋,盛了一碗白米饭,张大海边吃边擡头看了看素平的遗像,自言自语地说:“嘿嘿,想不到啊,素平,咱俩快要见面喽,但我……还真不那麽想走啊。”
他倒了一杯酒。
客厅桌上的全家福,是他与子女们一家四口。他想了想,这还是张小安刚从特校毕业时一家人拍的,他笑得很灿烂,但仔细看看,孩子们的表情却各有不同——小云一如既往地礼貌微笑,她总是这麽温婉有礼,嘴角扬起的角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却看不出真正的开心;小穗没有笑,有种不耐烦的神色,仿佛摄影师刚说“OK”,她便可以如同闪电那般消失不见,倘若再多拍几张,想必是要骂街了;小安的眼神更是奇怪,迷茫得就像一只小兔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许是毕业以后即将独自面临人生的惶恐吧,在那之前,他一直活在张大海的庇护下,一家子都为他学会了手语。
还有三年,这张照片就会被他们擦干净,收拾起来了。
张大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五中的教室里,张小云正一笔一画地写着板书。
台下一些学生捂着嘴笑,张小云一开始并不觉得异常,只当是学生不认真,在讲小话。五中虽是公办,但都是一中二中落榜的小孩,家庭条件又不允许上民办的芷沅中学,就全被划分到五中来接受义务教育。这些小孩,不乏有些遗珠,但大多数秉性顽劣,明白未来就读个中专开始闯社会,不犯大事混个毕业证就阿弥陀佛了,尤其是张小云这种温文尔雅没有杀伤力的女老师,根本入不了他们的法眼。直到她转过身,学生们依然在笑,她走下讲台,走到学生中间,背后的另一些学生又开始大声笑,她才感觉不对劲。她伸出手在背后摸了摸,发现不知什麽时候背后贴了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一百一晚”。
张小云眼前一黑,不听话的学生不算什麽,你们混,我也混,你们混个初中毕业证,我混个平平安安送佛送到西,井水不犯河水。但今天算怎麽回事,不治治他们,那就离大谱了。
全班哄堂大笑,为首的刘彬笑得最为放肆。
张小云气得喘粗气,缓了缓,冷静地问:“刘彬,是不是你干的。”
刘彬油腔滑调:“不是啊。”
张小云一口咬定:“肯定是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