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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苗疆,蛊婆既能下蛊害人,也能用医术救人。
阿图基戎问蛊婆,“她还好吗?”
蛊婆说不准,“命无碍,只是待苏醒,她的身体能恢复成什么样,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阿图基戎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她会留下病根吗?”
蛊婆却不再回话,只是为她包扎着头上的伤口。
包扎完,蛊婆又写下药方,说了些注意事项,之后就提着医药箱离去。
下属又抱着一筐信走来。
“少主,这些信还拆不拆了?”
阿图基戎朝信筐处瞥去一眼,又是蔡逯寄来的信。
犹豫了下,他回:“拆。”
不过这次却没全部拆完。
他随便挑了封信,将其拆开。
“展信佳。
没有你在的日子里,大家都过得不算好。有的重病不起、有的残了死了。
他们拜托我给你写信,他们认为,我与你还有联系。可我写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家里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爹娘卧病在床,一碟也病恹恹的。我再无任性的理由,得把家扛住。
但愿你一切都好。”
仿佛所有天灾人祸都爱聚堆发生,中原事发,苗疆这边,也恰逢动乱。
阿图基戎把信烧了,坐在床边,敛眸打量着她。
快点好起来吧。
……
天将亮时,阁主终于回到了家里。
他的脚踝肿得像一颗鹅蛋,甚至还在不断膨胀。
好心的寨民为他寻来苗医,苗医见了他这惨状,直骂他不要命。
阁主却只是守着不省人事的灵愫,对他自己的疼痛一言不发。
给她换药,擦汗,洗身,每件事都要自己亲自做,绝不允许旁人插手。
两日过去了,她还没醒。
阿图基戎让阁主先去歇息,“我来照顾她。”
阁主不肯走开。
阿图基戎让他放心,“过去,我阿娘重病卧榻六年,我亲自照顾了她六年。我比你更懂怎么照顾病人。”
想来真觉悲凉。这屋里有两男一女,竟都凑不出一对完整的爹娘。
俩人争夺着照顾她时,床上的她却支吾出声。
俩人凑过去听。
“娘……娘……”
她在喊娘。
天底下,所有受委屈的孩子都会喊娘。
阁主的情绪决堤般地倾泻,他只来得及对阿图基戎交代一声“照顾好她”,就狼狈地跑了出去。
跑出屋,跑出寨,直到跑进丛林里,他才停住脚。
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没娘很久了,她也没娘很久了。
虽没把这事搬到明面上说过,可是作为孩子,怎么能不想娘呢。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抬头望了眼天空,天依旧灰蒙蒙的,压在头顶,令人窒息。
他抹掉泪水,可却有更多忧愁缠住他,逼他不得不大哭一场。
丛林里,依旧有鸟啼兽鸣,依旧有蛇爬行的“簌簌”声,空气依旧湿得能淹死个人。
他嚎啕大哭,哭得那么无助。
可在大自然里,他的所有情绪都显得那样渺小,任何一阵风声,都能无情盖住他的痛苦。
再拐进屋里时,除了眼红了点,他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阿图基戎正用蛊虫吸走灵愫体内的寒气。
“她的脉象很怪。”阿图基戎说,“更具体的,就要等她醒来再问了。”
阁主敏锐地捕捉到,灵愫的手指动了动。
就快醒了。
于是阁主开始盼星星盼月亮,求这个神仙,求那个菩萨,保佑她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四日,苗历新年,在外面的祝祷声里,灵愫醒了。
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三表姑她怎么样?”
阁主端来药汤,“她很好,没一点事。我们大家都很好。”
灵愫抒了口长气,心里一轻。
她摸着受伤的脑袋,朝阁主道歉:“我不该那么鲁莽地冲出去,害你担心了。”
阁主塞给她一口药汤,“闭嘴吧。”
这四日来,他睡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时辰。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心力交瘁。
见她没被砸失忆,人还很清醒,他就放心了。
他喂她喝药,“你每次都是这样,惹了祸才后悔没听我的。”
灵愫回想着当时的危险场面,心里不禁后怕。
她发起誓,“没有下次,我保证!”
她贼兮兮地笑出声,“人不轻狂枉少年,所以我冲动也情有可原,对吧?”
看她越是装得若无其事,阁主心里便越是堵得慌。
明明就很疼,还要装不疼。
阁主把药碗塞给她,“我看你嘴皮那么利索,干脆你自己喝好了。”
灵愫飞快把药喝完。
她动了动身,发现身体没受多大的伤,就跳下了床。
在阁主疑惑的眼神里,她拿起佩剑,“我还要去追查蔡绲呢,你放心,这次绝对稳妥行事!”
太怪了。
她的状态过于亢奋,就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阁主赶紧起身阻拦,可还不待他说话,灵愫的佩剑就重重掉落在地。
俩人大眼瞪小眼,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
她尴尬出声:“手滑,没握紧,失误了。”
她弯腰捡佩剑,可却似水中捞月一般,怎么都捞不起来。
试了几次,手总不听使唤,鸡爪似的抖个不停。
灵愫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她探上手腕处的筋脉,摸着脉象。
非常不妙。
脉象全乱了,杂乱无章。
杀手最怕的两件事就是失忆与脉象混乱。
失忆会将自己暴露在极大的危险之下。
脉象混乱则意味着,武功废了。
她的每根筋脉,都被她精心调养过,组在一起,拼成了一个机能强大的身体。
因为机能强大,所以她能轻松提起重物,轻松砍杀数人,轻松防御,轻松攻击。
可现在,她的脉象全乱了。
这个认知不断冲击着她,让她浑身血液逆流,难受得要死。
提不起剑,她就摸来一把匕首。可手还是抖,连轻巧的匕首都握不住。
灵愫眼前发黑,身一软,直直朝地上砸去。
失去意识前,她脑里闪过许多画面。
想起算命先生算出的凶卦,告诉她,此一行,她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是她的一身武功啊。
想起寺庙住持的劝诫,让她戒轻狂骄躁,否则会遭反噬。
她冲动地闯进山,以为人定胜天。
如今武功全废,可不就是遭到反噬了么。
……
阁主把她抱到床上,急忙叫来阿图基戎与一众蛊婆,简短地解释了下当前的情况。
阿图基戎震惊得说不出话。
蛊婆再三分析着她的脉象,最终只是无助地摇摇头。
“这要看她的造化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她的武功废了。
有人喜欢看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的反差,可当这事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这事有多令人崩溃。
这一出转折发生得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阿图基戎原本计划着与灵愫开启一段恋情,结果,计划泡了汤。
阁主原本计划着陪她寻亲追凶,结果,计划泡了汤。
灵愫原本计划了很多很多,甚至把她自己潇洒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
结果,现在只能瘫在床上,整日靠着喝药续命。
她被这一转折气得没力气说话,阁主却以为她是想寻死,便派了很多人凑到她身旁,日夜不停地监护她,唯恐她有个好歹。
这又算什么呢。
最爱自由的鸟,现在被折断双翼,睁开眼,看到的是屋顶,闭上眼,看到的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
为了照顾她,大家都很辛苦。她想说句辛苦了,可都没力气去说。
她在床上又躺了几日。
现在阁主和阿图基戎的精神状态都很癫狂,脾气更是一点就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