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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蔡逯的鼻腔猛地酸涩得要命。
像低头洗头发时,水管里的水倒灌进了鼻里那样难受。也像是被水流塞住了眼鼻嘴,挣脱不开,慢慢窒息。
远处灯火忽明忽暗,人影倏聚倏散。好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时候都是那样浅薄。
那个满嘴情话,说非他不爱的人,转头就投进了他人的怀抱。
蔡逯想起从前,她喜欢扯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皮扯得痛,把他的头发都扯掉几根。
他是痛的,可他从没说过痛。
他以为这是她爱他的象征,所以对她的施虐,甘之如饴。
可现如今,她带走了他的所有甜蜜回忆,就连他感受到的那份痛,也都换了别人来品尝。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世上不仅是他在痛苦,还有闫弗等一众老情人,在平等地感受这份痛苦。
蔡逯盯着闫弗离去的身影,心里忽地踏实了些。
闫弗那条颀长身姿很快就隐匿在黑夜里,与臭水沟、被踩烂的菜叶与死老鼠混为一类。
诚然,他们都是狗,但蔡逯自觉他的地位还是要比闫弗高出不少。
当蔡逯被迫解除这等恋爱关系后,他还是京里那个蔡衙内,而灵愫还是某个杀手,某个认真生存的小姑娘。
他们始终是两个圈层的人。他们的恋爱,是上流人对下流人的妥协,偏爱,宠溺。
他对下流人的怜悯,都源自于她。
如今她走了,蔡逯又缩回贵胄圈里。这时没了她的因素,他再看似闫弗这等下流人,便只剩满眼轻蔑。
他与闫弗不同。
闫弗是个躲躲藏藏的刺客,漂泊不定,性情不稳。而他蔡逯,有钱,有权,不论灵愫想要什么,但凡他有,他都会给。
所以啊,若真谈起复合,他难道还比不过闫弗?
蔡逯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他讨厌闫弗那一副把她了解得很透彻的模样。
就好像,在情人圈里,闫弗才是老大哥,而他是个资历浅薄的小弟。
*
次日回了盛京,简单交接公务后,蔡逯去了城西的玉清观。
那时沉庵是这座玉清观的道长。
蔡逯随道童拾阶而上,走到一片幽静的竹林里。
道童指了指前面一座坟头,“道长就葬在此。”
“沉庵在四年前自刎而死,这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闫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出声解释道。
这座坟头青草遍布,藤蔓爬到墓碑上,不断蔓延。恰逢新夏,竹叶苍翠,所见皆是一片灿烂的绿,充满生机。
仿佛沉庵只是躺在棺材里睡着了,什么时候还能复活,再坐而论道似的。
蔡逯敛眸,心情复杂。
他在心里跟沉庵打了声招呼,可却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她某一任前男友,跟你长得有些像?
见你死了,其实我感到很庆幸?
这些话,仅仅是在脑里想一想,就很损德。
最终蔡逯什么都没做,只是傻站着,听闫弗讲灵愫的情史。
“那时候,沉庵还只是一个无欲无求的道长,看她与其他香客无异。后来,他死缠烂打不想分手。绝食、威胁跳楼这些手段,他早不知用了多少次。再后来,她一走了之,他心里承受不了,就自刎了。”
闫弗叼着烟枪,娓娓道来:“你说,为了一段虚幻的恋情,过得不像个人样,值得吗?”
蔡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想,沉庵早已给出答案。
爱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沉庵愿意去爱,爱得从一而终,从满心期冀爱到极度绝望,一直爱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所以,沉庵若还在,会说:值得。
蔡逯自嘲地笑出声。
所以,倘若想要灵愫记住他,那他是不是也得效仿沉庵,真正死一回,还得死得不落窠臼,别出心裁?
说完沉庵,闫弗又把话题拐到自己身上。
他说:“在沉庵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找情人,只是为了发泄阴暗情绪。我与她的关系,就开始在那个艰难的时刻。”
他说:“现在她无缝衔接,你就难受得想死,可这才到哪。那个时候,我几乎要被她折磨死了。”
更具体的细节,闫弗没再往下说,蔡逯也不想继续听。
谁愿意把房.事细节分享给其他人,谁又愿意上赶着听这些细节。何况,说者与听者还是情敌。
这两天,闫弗倒是难得没发疯,平静得像个假人。
也难得说出些有实质内容的话,令蔡逯震惊得多瞥了他一眼。
蔡逯问:“那你恨她吗?”
风过林梢,蔡逯没听清闫弗的回话。
兴许闫弗什么都没说。
兴许蔡逯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就已经猜到了闫弗的答案。
*
荒唐闹了一夜,灵愫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等她再睁开眼,只见褚尧穿戴整齐,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案边翻看医书。
她翻了个身,手撑着脑袋,打量起褚尧。
昨日她还以为褚尧那么急匆匆地要走,是他生气了。后来才知道,噢,原来褚大夫是忍不住了。
一个年轻气盛且没经验的人,被她坐在身上,忍不住了。
所以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种焦急,细品还能品出一丝迫不及待来。
他的确不是老实人,老实人才不会那么聪明,不会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灵愫转眸看了看露台上的那张躺椅。
这椅躺得可真舒服,昨晚某个时刻,她就窝在那椅里,揉着褚尧的脑袋。
起初他是半跪着,后来嫌离得远,就换成了双膝跪地。再抬起头时,唇上一片水光。
那时她欣慰地长叹一声,“褚大夫,你们医士还会辅修房中术呀。”
他不会,但有这方面的常识,加上心里或许攒了一股火,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比蔡逯做得出色,所以昨晚一切都是那么流畅。
老实是褚尧的伪装。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在目睹她对蔡逯都做了什么后,还没与她切断联系。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帮蔡逯出怎么与她和好的主意。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在知道她是代号佚后,还表现得无动于衷,继续与她正常相处。
想到此处,灵愫忽地狡黠一笑。
“褚大夫,昨晚又发生了个意外,怎么办?以后我可以随时随地,想亲你就能亲了吗?”
褚尧浑身一僵,“不可以。”
他说昨晚是他失控,“没有下次。”
她笑意加深,“既然是你失控,那难道就不该给我个补偿?比如可以想亲就亲,想睡就睡之类的。”
褚尧置气似的合上医书,冷冷地看她一眼,“补偿?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灵愫笑出声,“褚大夫,你知道你像什么人吗?”
她说:“你就像个明明爱享用酒肉,却非得要做个不沾酒肉的野僧。要是哪天没控制好,吃了顿饕餮大餐,破了酒肉.戒,等再清醒过来,还会惊慌地祈求佛祖饶恕,说没有下次。”
她光脚下床,踩在羊绒毯里,走到他身旁。
“可会不会有下次,你自己心里清楚。”她说。
“所以啊,褚大夫,你就别再装了。饮食男女,吃吃睡睡,又不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孽。”
褚尧冷笑,拨掉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这就是你在宴上举动放肆,若我不阻止,还想在那里,当着众人的面跟我做的理由?”
褚尧转过身看她,这次是真的在生气。
他这气来得莫名其妙。
在回京路上,灵愫一直在分析他生气的理由。
分析着,就觉褚尧这人倒也挺有意思。
他跟她一起玩的时候,相处很和谐。因为是大夫,所以更懂怎么把一些乐趣发挥到极致。
但下了床,当他回味起那些胡闹,享受是真享受,懊悔也是真懊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