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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至开车时习惯把衬衣的袖子往上折上两折,露出了手腕。陈嘉珏手掌宽大,五指也长,这么一握,把他纤细、腕骨突出的手腕牢牢抓住。
这种被人掌握的感觉很不好受,夏未至皱了皱眉,问责的话还没说出来。
像是身在悬崖边,不顾一切。
“夏未至,”陈嘉珏看着夏未至皱起的眉头,声音带着决绝,说,“那天在会所见到我,你在第一时刻想起我了吗?”
夏未至一愣,这个倾身的姿势他很不舒服,右手手腕被人掌握着,为了保持平衡,左手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支撑住。
这个问题在每一次和夏未至相处是都想问出口,可最后还是被他的理智压制下去。
只有现在,似醉似醒、疯狂和理智的交接处,才能借着一口气问出来。
可下一秒,撞进夏未至不明所以的眼神里,疯狂的火焰仿佛遇了水,熄灭了。
陈嘉珏的理智迅速回归,随后就开始后悔,他松开夏未至的手腕,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明明是他的车,却有一种鸠占鹊巢的煎熬。他想说点什么,就算是道歉也行,可他的咽喉像是被人掐住,发不出来一个音节。
夏未至回到驾驶座,动了动手腕,腕骨突出的地方泛起了红。他从小都是被好好养着的,皮肤也白,有个什么痕迹也很明显。
夏未至看了一眼陈嘉珏,直觉告诉他先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陈嘉珏听见了来自夏未至的宣判,“我先上去了。”
他没来得及应声,只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
陈嘉珏抬头,透过透明的挡风玻璃,看着夏未至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步步远离,没有一刻留恋。
陈嘉珏低下头,很轻地抿了一下嘴角。
黑色羽绒服上落下一滴水,又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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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未至洗完澡后,拿着吹风机刚打算吹头发,便听见了敲门声。
仿佛知道是谁,夏未至犹豫几秒,敲门声只有三下,便停下。
他放下吹风机,去把门打开。
玄关处黄色的灯一寸一寸照亮了陈嘉珏,他站在门口,很小心地抱着夏未至的外套,看见夏未至,表情很快地变化——像是没想到夏未至会开门。
但是没关系,陈嘉珏早已想好了——如果他不开门,他就在这里安静且沉默地等下去,总会把外套还给他的。
或许陈嘉珏也忘了,夏未至很有钱,一件外套而已,他可以再买。
陈嘉珏总是这样,一遇到夏未至就变得很笨很傻,在别人面前的稳重深沉统统都消失了。
陈嘉珏身后很黑,身前却是亮的。他把外套往前递了递,声音很轻,也很飘渺,“外套落在车上了。”
夏未至头发在不断地滴水,他接过外套,搭在小臂上,说:“谢谢。”
陈嘉珏点了下头,眼神很轻地略过夏未至,说:“记得吹头发,早点休息。”
说完,陈嘉珏便转身,夏未至看着他高大但在此刻却有些佝偻,像是不堪重负。
发丝的水很冷,滴进他的脖子,夏未至的理智好似被冻住,无法思考。
在即将离开光圈,隐入黑暗时,陈嘉珏听见夏未至声音。
——“陈嘉珏。”
如同山谷里的雾,只要拨开,就能见到希望。
陈嘉珏脚步一顿。
——“那天在会所见到你,我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你,只是觉得很惊讶。我一直记得你。”
远离的脚步声再度逼近,陈嘉珏再度进入光圈,脸庞却是半明半暗的。
他和夏未至很快地对视,或许只有半秒,陈嘉珏的视线一路向下,停在他红润、微微张开的嘴唇处。
像是警告,像是乞求。
“夏未至,”陈嘉珏告诉他,“不要给我任何希望。”
/
夏未至肢体格外僵硬,程序般地回到房间。
地暖的温度让他回过神来。
他去浴室里吹头发,吹风机呼呼作响,夏未至看着镜子里头发乱风的自己——突然有些无措。
每一个陈嘉珏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都让他觉得茫然,他像是一个答题者,陈嘉珏是出题者。成绩优异的他看着试卷却会傻眼,因为整张试卷全是空白的。
如果想要得到满意的成绩,必须要去向陈嘉珏探究。可探究的后果是什么,夏未至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仍觉得荒唐、难以置信。
吹完头发,他拿起外套,想去挂到衣柜里,注意到口袋里凸起的弧度,他伸进去触碰,又是一愣。
躺在手心里的是一盒药膏。
夏未至打开药盒,和药膏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小纸条。
他打开,入目的是遒劲有力的字体——
对不起。店员说药膏很好用,记得涂在手腕上。
/
翌日,天气晴朗。
陈嘉珏驱车去了趟工作室,林北在外边跟实习生交代事情,抬眼就看见了他。
“来了。”
陈嘉珏微微颔首,进入了办公室。
没一会儿,林北也进来了。
“头疼吗?”
以往陈嘉珏喝醉酒的第二天都会头疼。
陈嘉珏没听清,他动了动右耳,说:“什么?”
“我说,你头疼吗?”林北注意到他的动作,皱眉,问:“你耳朵又不舒服了?”
“嗯,”陈嘉珏说,“头不疼。”
“约医生了没?”
“约了,”陈嘉珏打开电脑,说,“挂的下午的号,我先把工作处理下。”
“行,”林北说,“你注意点你的耳朵,别不当回事。”
陈嘉珏点头,“嗯。”
林北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说:“江大校庆你去吗?还有半个月。”
陈嘉珏点头说,“去的。”
/
陈嘉珏的耳朵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受伤的。
同龄人在结束高考后会有大把的时间报复性做很多事情,但陈嘉珏没有时间,他必须找个工作挣钱才能供自己读大学。
于是陈嘉珏在好几份工作中挑挑拣拣,选出了一份最挣钱也是最辛苦的工作——在工地搬砖。
烈日炎炎,陈嘉珏踩在地上,即使穿着鞋也似乎能感觉到土地的炙热。
陈嘉珏干了一周后,收到了同班同学的消息——要办同学聚会了。
陈嘉珏本来想拒绝,但同学又说,“咱们班和竞赛班是一天聚,倒时候还能串门,很热闹。”
夏未至在竞赛班。
高三下学期三月份那会儿,生物竞赛的名次便公布了——夏未至不负众望,拿下国奖以及未来的清城大学录取通知书。
陈嘉珏以为从那天起,便再不会见到夏未至了。但夏未至却说要体验完整版的高中生活,参加高考,直到高考最后一科考完,陈嘉珏放下笔,看见夏未至的背影。
他犹豫了会儿,敲下一个“好”。
在聚会的前一天,陈嘉珏去找领头的请假。
领头很爽快,可能是看陈嘉珏干得也好,很快就答应了。
正好离下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领头便让他提前下班,顺手把他头上的安全帽摘下,笑着说:“走吧走吧,好好玩啊明天。”
陈嘉珏笑了下,便往外走,需要经过一条瓦砾和土堆的路,两边是还未完工的、正在施工的建筑。
走了几步,陈嘉珏听见一道焦急、慌张的男声——
“快闪开!有瓦掉下去了!”
陈嘉珏反应快,往旁边走了走,依旧没能免除受伤,他的右耳被那片外形不规则的瓦豁开了一道口子,从耳廓一直延伸到外耳廓。
陈嘉珏只觉得耳朵嗡鸣,他看见身边围上了人,但他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
医生说右耳的听力会受损,建议一周来做几次治疗,还有可能恢复听力。
工地那边赔了点钱,但因为没有签合同,也算不了是工伤,赔的钱也只够陈嘉珏大学四年的学费。
医生为他包扎好,陈嘉珏说了句谢谢,又让他去输消炎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