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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人恳求:

“请你停下……”

可艺术家不能停。甚至,他看到一块未点燃的木板,弯下腰,很认真地把火焰引上去。“我要努力、我要努力,要救回它。”“救回谁呢?”银发人一阵呛咳,以袖遮面挡住烟雾:“请不要放火了……你听听你自己,快要窒息了……”身体被火燎过,艺术家并不难受,却在疼痛中感到一阵生命的激昂。他不禁兴奋地跳起来,恍惚间,脚下一空,颓然摔了下去。

房间的地板,本就残损,铁打火烧之下彻底垮了。

艺术家坠向地下室里。他在半空中看见影影幢幢的杂物,心生厌恶,甩起锤子一阵乱砸。“别……”一堆石板被撂倒,倾泻而下打在银发人身上。艺术家跌进了一堆木材,勉强算作缓冲,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地下室位于低处,火势未及,空气也比坡道里略微清澈。他像少许镇静了些,环顾四望,看着满地的残渣和碎屑。

可艺术家张了张嘴,说出的却是:“太凄清了。”

他扶起烛台,把微弱的火一点点吹旺。

“要让它活过来。要让它蓬勃,变完满。”

他将把火苗引到木板上。致密的木头一时没有点燃,艺术家呻//|吟一声,从衣兜取出一管液体,颤巍巍挥洒在木头上。

是作画的颜料,溶解在油里。

火焰“砰”的炸开了。像熔岩那样蔓延,又像是高高的草,浓密地充满了整个空间。银发人的身影湮灭在火光里,艺术家也被浓烟包裹,微笑片刻,油亮亮的脸上却现出一丝迷茫:“怎么又是黑色……明亮的火,怎么又在烟雾里变黑了……”他不禁哀嚎,他奋力地挥起锤子要把浓雾驱散。仿佛在死亡前夕爆发出力量,整个地下室都将在乱锤下分崩离析。

这时候,身后一块石板掀起来。

艺术家被砸得趔趄一下。

他身上满是火焰,意识不清地转头望了望。

“是谁扔的?”

——不、不可能……这里没有人了……——可是“啪”的一声,又一块石被翻动,盖在地上压灭了一簇火焰。“什么人?‘它’、是‘它’吗——它活过来了吗!”艺术家惊讶地四下张望,可一块石板打在他肩上,将他推翻在地接连滚动了起来。

身上火焰都被滚灭了一些。

旁边,一个修长的人影站起,从石板掩埋中走来。

苍白缥缈,身侧银发像一笼袅袅浮动的雾气。

他的步子由虚浮一点点变得坚实,原本掩面咳着,猝地一沉眉,赫然吐出一股体积巨大的浓烟。这是把吸入的烟尘都排斥出来了。仿佛身体在疾速修复,他的充血的脚踝,也慢慢消肿变回了白色。

来人的衣服被烧破,胸前破口处,一条小鱼形状的印记在皮肤上极速摆尾。他的精悍的肌体上赫然绾着一条红线;末端从无形中传出,另一端缠绕在腕间,直直扎进他的脉搏。

红线一颤一颤地鼓动,像是在输送着某种养料。

那人抬手一挥,一股白色风暴划过,携泠泠水雾包裹住一整个空间。时空刹那间切换,烈焰化为霜白,遍地残垣抹平为苍茫无际的冰面。这是一个纯净的、寂静的世界,一如所有感官被篡改的人,都会被带入的白色时空。

由银发人开启的结界。

像是由此举耗费了大量力气,银发人的胸口一阵起伏。也就是这一刻,几条红线如闪电般乍现,像切割宝石的光棱,切进他的手腕、脖子、脚踝。

全都汩汩地耸动着,从不见发端之处,源源不断送来续命的力量。

银发人低头看了眼自己。

“许多人,此时此刻在飞快地走向死亡。

“他们的血快吸干了。

“只是因为,和恶魔做了交易,

“看他跳了一支舞。——”

无色的眼睛朝艺术家滑去。“——就像现在,你也会目睹的那样。”

他抬起手指,一条细线飞出,缠上了艺术家的手腕。

邪佞的舞蹈,能描画他心中的秘密。

被称作“白色仙子”,冰冷清丽的银发人说道。

“告诉我,

“‘它’是谁呢。”

第17章 5

疯癫的艺术家,所见所想,会是什么样的呢。

缥白结界里,他看见舞姬在冰晶之上跳舞。

一开始并不像舞蹈。只觉他提了口气,胸前微展像把气息酝成一朵流云。他看到云的流转充盈舞姬的身体,牵动他抬手,抚云而过像是抚过空中的一轮圆月。这时艺术家才明白:哦,不,不是跳舞,舞姬像在炼丹,胸口含着气息像炼丹一样炼热、炼完满。他看着舞姬肩胛轮转,撷取天地灵气,脚下轻踮荡开一个回环。轻得像一片落雪,却似落入平湖、惊起一圈圈久久不散的涟漪。翻转不绝,发梢的黑带挥洒如笔墨,戛然站定一刻,舞姬低眉回首,现出银发之下月一般的面容。

在他身上,一条条红线扎入体肤。随着舞姬轻微气喘,红线亦鼓动不止,一股股地输送来血气。

他再次拾步,忽然一个凌跃,以薄衣飘飞的姿势悬停片刻。

指尖绾过风动。弧线杳远,艺术家目光追去,心就拽不回来了。

他忽然察觉,舞姬的脸,眉目很眼熟。

他觉得舞姬的动作也很熟悉。把一朵云、一颗丹小心捧在心间,抛送至天际,又怕高处凛冽,温柔地将它接回至手心。这种事,艺术家已做得太多太多了。他也有一样珍宝,也因此总是忐忑,总害怕把它伤着。艺术家在十年前发现了它,在这十年里他惶惶不可终日、再没能休息、再也不曾自由。他看着冰晶上的人影,清影飘转,叫人有些哀怜。像被困在那一圈圈的回环里,孤身一人,不得解脱——

艺术家认出来,跳舞的人,竟成了他自己的倒映。

像是舞剧一样,与“它”相伴的事,一幕一幕回溯在眼前。第一次看见“它”时,艺术家正在翻修一座屋墙。报酬很少,艺术家心灰意冷,百无聊赖把墙面刷得很毛躁。他又不甘,又自觉很卑贱;艺术家生气地扔掉了刷子,一回头,看见它出现在那里,不声不响的。

它戴着一只圆环形的玉佩。碎掉了。身上破破烂烂的。

艺术家顿了顿。

他转身捡起刷子,把墙上的毛刺修整匀净。这样就不扎眼了——他想——不再让人觉得,看上去浑身被刺得发疼。艺术家又发现它穿得很单薄,于是转向手边的颜料,在浅灰的颜色中添了一勺橙黄。

用这种混色刷出的墙,素净中又加上一缕温暖。它好像不那么冷了。

收工的时候,屋主人在墙边瞪了一瞪:你给我改了颜色?但是……真的很柔和。家里剩下的屋子,也都请这样装饰吧。价格不够,我可以多给。

艺术家回头,觉得它也像是开心了一点。

仿佛在标记着它的生命力,那块玉佩,也少了一两道裂痕。

后来,每当工作,它就总是在身边了。艺术家经房东推荐,去到另一座大屋子里装饰。刷墙的时候,它小小地缩在墙边。艺术家于是落笔很软,把墙面抹成鹅黄色毛绒绒的样子。它不说话、或者提出任何的要求。无法被人触碰,旁人也像是不能看见。但它倚在这绒黄的墙上,感觉一定会舒服些吧。

艺术家望着它,又顿了一顿,抬笔在墙面画上几簇花朵。

星星点点的。只用浅浅的笔触勾勒。

这样不会把它吓着,又让它所处的环境,不显得那么孤寂单调了。

艺术家画好了花,而它也多了几分生气。

大屋子的房东来验收,惊讶道:我明明想要清静的设计啊。可是——你加上了花,就像在凉风里掺一点花香,恰到好处了。多一笔都可能太噪。

可是艺术家打断:抱歉,我还没有画完。请让我再补一点吧。

他蘸了相反色调,在花瓣点了几滴薄薄的露水。一整面墙,像是点睛一样有了清新的灵气。房东惊呆了,连连说:不错、不错,不愧是一位艺术家。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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