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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一人起身道,“芸芸众生,万事皆苦,却往往苦而不自知,人性本善,皆因缺乏礼教,君主立国当施德政,授万民予教于理,则君民齐心,天下大定。我等生于乱世,当谏君王,兴礼法,德育天下苍生。”
之后另一人起身,道,“世人就如河流,没有堤坝的约束就会泛滥成灾,只有明法令,布于众,使万民知所避就,以法自戒,才能让国家长治久安,且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能治众而禁不变者削。故圣人之治民也,法与时移而禁与能变……”
此人正在滔滔不绝,妘挽似乎觉得他有些眼熟,突然想起他竟是那日茶楼偶遇的书生,轻声问道,“师父,此人您可认得?”函公道,“此人是叔弋之徒子昙,前些时日,你誊抄的书文里便有叔弋的,你可还有印象?”妘挽道,“哦,徒儿记得了,听闻他现在已经是北凌国的国相了,今日之会他可会来?”函公道,“定然是会来,不过他不喜抛头露面,估计也像我们似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躲了清闲。”
等子昙言毕,又有人起身道,“吾辈之人处于一个强执弱、众劫寡、富侮贫、贵傲贱的乱世,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皆因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应以天为法,兼相爱、交相利,别相恶、交相贼,壹同天下之义…”
大家如此各抒己见,一直到申时方歇,妘挽觉得自己虽身在方寸之地,心却仿佛遨游天地之间,他们的所思所想是对这世道、人性最敏锐而深刻的思考,从中妘挽也似乎看到了芸芸众生最真挚的渴求与期盼,看到了九州更为波澜壮阔的未来。
等道会结束,子昙却上前,行了礼,道,“函公久违了,家师就在此地,不知函公可一见否?”函公道,“难得子昙还记得老夫,弋先生既邀,老夫当然却之不恭了。”说完便与子昙一起离开,出了卢峰,进入后院一处寂静所在,只见一书生在屋门前站立,看见函公,亦上前行礼,妘挽一看竟也在茶楼里见过,函公对妘挽道,“为师去见一位故人,你且在此处稍后片刻。”一旁的子昙道,“函公放心,我等与兄台有一面之缘,定会好生照拂。”函公看着子昙笑了笑便转身进了屋去。
见函公进了屋,妘挽便立马向子昙作揖道,“没想到先生竟是叔弋先生的高徒,在下眼拙,那日行为多有失态,还请先生不要见怪。”子昙笑道,“公子见笑了,那日若不是公子出手,我与师兄也难以全身而退,是我等该谢公子才是。”然后转向一旁的书生道,“还未曾介绍,这是我的师兄子笠。”妘挽行礼,道,“见过子笠师兄。在下姓云,家中排行十四,叫我云十四便可。”子笠亦回了礼。妘挽又道,“刚刚听先生在道会上所言,言之凿凿,深得我心,我想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子昙听闻一时间有些错愕,还好子笠反应快,道,“好,好啊,相请不如偶遇,不远处正好有一凉亭,我们以茶会友,岂不快哉。”说罢三人便向凉亭走去。
屋内,函公与叔弋面对面,席地而坐,叔弋比函公年少许多,两人可是谓知己难逢的忘年之交了,叔弋为函公斟上刚刚煮好的茶水道,“上一次见公时,公是手握西嫏军政大权的国辅,如何的英姿绰约,意气风发,如今却偏安于炎国寸瓦之地,难道公的一腔抱负…真的随着西嫏的灭亡,亦烟消云散了吗?”
函公饮了一口茶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往事已矣,不可追忆,老夫如今有老夫要做的事情,正如子菲…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一样。”
叔弋道,“如今北凌国主年少睿智,正是你我大展宏图之时,若公愿意,你我即可启程前往北凌……”
“国主虽有志,但北凌沉疴弊政久已,新君刚继位,根基未稳又急于变革,况且炎国岂会看着北凌做大,子菲所处之局,内忧外患矣。”函公直言道。
叔弋笑道:“公虽身在茅庐,见解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辣,不错,子菲如今一言一行确是如履薄冰。但炎国存虎狼之心,屠城、灭族实乃暴行,若我等不奋起反抗,国灭之日不远矣。”说着起身,有些激动道,“虽然如今炎国强势,但也不是铁板一块,何不放手一搏,君子立于乱世当有所作为,不能因为前途艰险就没了走下去的勇气。”一旁炉火上的茶汤已经沸腾,“咕咕”的水声一如此刻屋中两人的心境。
屋外凉亭处却是一派祥和,妘挽道,“道会结束后,两位先生便要回北凌了吗?”
子昙道,“正是,明日一早便出发。”
妘挽道,“听闻北凌国君对叔弋先生甚是器重,能得叔弋先生之大才,乃北凌国之幸,两位先生是叔弋先生高徒,以后定然前途可期。”
子昙道,“大丈夫自当投身报国,肝脑涂地,功名利禄,身外之物罢了。”
妘挽略略有些尴尬道,“是在下拙见了。先生志向高远,定然不会在意那些虚名。”
子笠打圆场道,“虽是虚名,但也是国君的认可和奖赏,毕竟不在其位,难谋其政。”
子昙看了一眼子笠,未再多言,自顾自地喝起茶来,倒是子笠与妘挽聊得很是投机,妘挽道,“子笠先生博学多识,师父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知先生是否觅得佳偶?”
子笠笑道,“在子昙面前我可不敢称博学,不过姻缘际会,家中兄长已为我定了亲事。”
妘挽拱手道,“恭喜恭喜。”转而又向子昙道,“子昙先生大才,眼光自然不凡,等先生功成名就之时,定然能遇得良配。”本是些寻常的寒暄,但妘挽发现子昙的神色却有些不同寻常,不言语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妘挽心里一阵发毛,心里寻思着是不是刚刚又说错了什么。
子笠心中了然,忙给妘挽解围道,“不知云兄…可有婚配啊?”妘挽道,“未曾,未曾,我自幼顽劣,家中…长辈想着让我再多磨炼几年,故而并不着急。”一旁的子昙不可见地轻舒了一口。
函公将煮沸的茶壶取下,为叔弋斟了茶,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世间有很多事…都是你我穷尽一心力都无法改变的,但……”
“但我依然会向难而行,毕竟凡事不到最后一刻,皆胜负难料。”叔弋举杯向函公道,“大战之局从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也许这一局我输了,但只要我还有机会继续战下去,那么未来的结果谁又说的准呢!”说完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函公看着叔弋一笑道,“哈哈,你啊,还是那个倔脾气的子菲啊,想当年新城江边,月下对饮,意气方遒,共望牛斗,同醉扁舟,百年兴衰入杯酒,老夫如今身无长物,只敬子菲一杯茶,愿子菲去路坦荡,不负平生之志。”说完也饮尽了杯中之水。
不多时,叔弋送函公出门,函公唤了妘挽,妘挽同子昙、子笠拜别后,同函公一道离去。
子昙与子笠并肩而站,看着妘挽离去的方向道,“子昙平日里不喜与人闲话家常,今日倒是话多了不少,莫不是…也发现这位云兄台的与众不同。”
子昙道,“师兄,我虽然眼力不及你,但是毕竟还是有些脑子的,她那日临别时的一声,不是平日里傲娇的大小姐,是断断做不出的,不过……没想到她竟是函公的徒弟。”
子笠道,“是啊,子昙你平日里最不喜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而这位“云兄弟”既是函公的徒弟,而且言行、做派和见识非寻常女子可比,你说这是不是天赐的缘分。”
子昙不语,只是呆呆地着看妘挽远去的方向,子笠打趣他道,“不过吗,你俩儿都是能言善辩的主儿,若是日后相处,定然是鸡飞狗跳,永无宁日啊,不妥,不妥啊。”子昙白了子笠一眼,轻声道,“若真如此……日后让着她便是了…”说完便笑了笑,未再理会子笠,颇为潇洒地离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