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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葭如梦初醒,她慌忙低下头拾起竹签,用突兀的动作掩饰过山车般起伏的情绪。
“我……也只是说说。”她背过身,眼神不知该往哪里放,“真的还没想好。”
“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最后一刻再决定也不迟——不要后悔就是了。”
沈葭葭终于忍不住,“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得像是阴谋一样。
这次换李离被问愣,“我对你很好吗?”
他沉吟片刻,“嗯……大概确实是极好的,细数你干过的那些事,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我已经对你够好了。”
“……”快把她的感动还回来。
他笑一声,“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只是冲着你小时候叫我一声‘哥哥’的情分?”
沈葭葭无语道:“……难道你很缺妹妹吗?”
李离被逗乐了,也跟着开玩笑道:“主要是缺你。”
这是他难得和过去相似的时候,放下了成人的担子,不忌讳以朋友的身份和她扯浑话,像是总喜欢逗弄别人的那个小孩。
可沈葭葭没法像儿时那样随口回怼了。
她别过眼,刻意略过刚刚的玩笑话,“我回去再好好想想……走吧。”
直到目送沈葭葭走进楼道,李离才转头离开。
回到车上,他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看不出一点方才温和的影子。
他没有马上开车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抽出烟。
李离另一只手掏出金属打火机,停顿了几秒,却没有点烟,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开关,观察着幽蓝色的火苗升腾又熄灭。
——对她很好?
李离眼睫微颤,双眸含着讥诮。
她对他总是这般天真又心软,明明已经有所察觉,却仍会因为三两句好听的话便放下心防。
*
与此同时,沈葭葭正窝在房间里,做着志愿填报的艰难抉择,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杨谢打来的电话。
沈葭葭记得他在高考前几天忽然出了差,只在高考结束后草草发来一句祝福,其余时间都没有进行联系。
“葭葭……”
那头杨谢的声音低沉得陌生,他的声带像是在砂石上磨过,沧桑而沙哑,透着浓重的疲惫。
沈葭葭直觉不对,“师父,你怎么了?”
“你现在…能来我店里一趟吗?我有点事想要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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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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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济城的机票是早上八点半的,沈葭葭和杨谢几乎是踩点匆匆赶到机场。
上了飞机找到座位坐下,杨谢疲惫不堪地合上眼。
沈葭葭回想起昨夜,她和杨谢会面,对方坐在店内,身形憔悴不堪,听到动静时缓缓抬头,呆呆地看着她,双目布满了血丝。
“葭葭……”他似乎想说很多,却停顿了许久才缓缓道:“抱歉,你最近你有时间吗?”
杨谢的师父是在一个月前离世的。
起先他并不知道此事,是有人联系杨谢,他的师父有留给他的遗物,希望他能到济城亲自认领。
沈葭葭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想要我跟你一起去是吗?”
“嗯……抱歉,明明你刚高考完,不该让你接触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杨谢垂着头。
沈葭葭摇摇头,“既然是你师父,那也是我师祖,我理应去看看的。”
他们便定了最早的机票。
高考后,沈葭葭的一切出行得到了家人极大的支持,她平时没有需要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加上亲朋大大小小的红包,已经有不菲的积蓄,可以自费自己的大多出行。
约莫两个小时的路程,飞机上冷气开得很足,经过的空姐看到杨谢昏昏沉沉地睡着,好心地抱来一件毯子。
沈葭葭给他盖上毯子,忽然发现杨谢鬓边生了从白发。
她躺回椅子上,忽然想起杨谢已经是奔四的人了。
她和他初次见面,是十六年前的事情。
在沈葭葭人生中,杨谢比绝大多数人占据的记忆都多。
刚出现时,他像是个背景空白、来历不明的流浪汉,穿着件破夹克,明明是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却天天在村口乱晃。
乡土社会的人对外来者很敏感,尤其是杨谢这种看着便不属于南方小城的长相,没有人知道他住那里,但大家都提防着他。
“年轻人,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彼时的杨谢听不懂南城抽象的方言,揣着兜尴尬地摇头,磕磕绊绊说着自己“来找人”,又不说找谁,看起来更可疑了。
沈葭葭知道的这些过去,都是听奶奶口述的,直到杨谢表现出自己特别之处——他办法事物美价廉,吃席的时候还可以去后厨帮忙,一人分饰多角色,村里大大小小的杂事他也毫不推辞。
他逐渐有了名望,被不少人敬称为一句“杨天师”。
然后他在田埂间找到了晒太阳的沈葭葭。
“唉,那个什么破管理局……要我找人,也不给好点的道具,鬼知道对象是个这么小的女娃娃啊。”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故事。
杨谢很少提起自己的来历,他只模糊一嘴说过自己是道士,与师门闹僵,就被发配到了南城。
他是来到南城之后才知道管理局的存在,第一个任务就是找到沈葭葭,然后莫名其妙就当了近二十年的黑奴。
他师父是怎样的人?
如果真的是和师门闹掰,那为什么师祖还有留给杨谢的遗物?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杨谢还会这么难过?
不能使用电子设备,沈葭葭望着窗边回忆有关“师父”这个字眼,看着云层逐渐靠近,又逐渐远离,一望无际的蓝色在视野中近乎变得刺目。
不知道要在济城待多久,但在出行的这段时间里她大概要做好填报志愿的决定。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受到一边杨谢的动静。
“不再睡会儿吗?”
杨谢看着身上的毯子叹了口气,“不睡了,抱歉,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你一个孩子操心……”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还没问你,高考怎么样?”
“还行,比想象中的好很多。”
“那就好。”
二人又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杨谢揉了把脸,“抱歉葭葭,我现在没法想这么多。”
“没事。”
杨谢跟着看向窗边,飞机已经在下降,播报语音和气浪的冲击在耳畔响起,透过窗户可以隐约窥见城市的轮廓,他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杨谢吗?”
姓名是人为数不多能终生携带的事物,如烙印一般,每个字都有近乎咒灵的力量。
沈葭葭不解地看向他。
“我家那一片,以前的小孩五岁以前都没什么正经名字,不是叫狗蛋就是旺财富贵,贱名好养活嘛。”杨谢笑了下,“改名字是因为,我小时候特别皮,刚学会走路就到处乱窜……我们那儿山特别多,我又不熟悉路,走丢了。”
“当时饿昏了没注意,被困在打猎的在山里抓兔子的捕兽夹里了,年纪小。身子也不结实,那一下腿都断了……是我师父救了我,他给我看大夫包扎疗伤,还背着我走了好几里的山路送我回家。”
“后我爸妈为了让我记住这份恩情,就给我取名叫‘杨谢’。知道他是附近道观里的道士,还把我送他观里了,按着头让我拜他为师。”
“我很小就跟在他身边,大概有……二十多年吧。”
“没想到这老头就这么走了。”
沈葭葭安静地聆听,杨谢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划动手机屏幕,反复解锁、息屏。
飞机落地,现代建筑大多无差,北方的城市在夏季也同样炎热,唯一区别的就是大块的平原与南城连绵山海的不同。
沈葭葭看向地平线尽头的热浪,“那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