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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杨识趣地没再说话。
“儿女和父母,其实也只是一世的缘分。我现在想起,其实他小时候就和我不亲,我克工地上工,他克学校上课,晚上回来他写作业,我倒头就睡,从来没得啥子交流,我晓得他乖,懂事,所以就从来不问他,他体贴我累,也从来不问我。后头他克上初中开始住校,基本上只有每个月给他打钱了,一个月打不到一次电话,缘分可能就是这样子浅的吧。”
郭老头又叹了口气,林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站在窗口,默然看着对面,门外有细微说话的声音,但似乎三人都知道他在和郭老头说话,没有人来打扰。
“血浓于水,总是改不了的。”林杨终于说,但这是一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郭老头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他抽着烟,看着窗外的虚空,林杨看着他的侧脸,头一回,居然觉得郭老头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了。
他一直觉得,郭老头对郭城不过是嘴硬,父子没有隔夜仇,只要郭城绕过了这个弯,回来郭老头不会多么为难的。
毕竟是他亲儿子。
但是他没想到,亲儿子,在郭老头的眼里,也只是一世的缘分。
第68章 想吃你。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如此,父母,家庭,在我们所认知的这些关系中,至深的羁绊其实并不来自于血缘,而是日夜的相处相伴,情感的维系永远不能靠那点生理羁绊就绑紧了,得靠爱。
那郭老头爱郭城吗?
放在以前,林杨会毫不犹豫地说爱,但现在他有些想不清楚了。
郭老头早年随时把郭城挂在嘴边,郭城是他的好儿子,是他毕生的奔头,以前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把我家小城养大了,这辈子就功德圆满了。”
但那就一定代表着爱吗?
亲生父亲,在别人眼中是多么亲密的存在,但对于他们而言,好像只有一个月一次的转账记录和学校档案的家长信息可以证明他们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还极度脆弱,脆弱到郭城离经叛道地喜欢了男人,那条系带就那么“咔”地一声崩断了。
但说不爱吗?
十几年的不离不弃和引以为傲不是作假,郭老头甚至珍藏着郭城儿时领奖的照片和奖状,以前逢人必提郭城,到现在喝了酒仍旧念念不忘挂在嘴边。
但他念了那么多次,四年多来,又一通电话没打。
或许他也是爱的,爱得不多不少,刚好让他能够理所应当地对郭城提出合理的期待,又叫郭城会因为不满足他的期待而感到愧疚难当。他爱着那个他理想中的儿子——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婚姻美满,孝顺父母。
一旦郭城超出了他的既定轨道,那“儿子”的身份似乎就可以摘除了,因为不“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婚姻美满,孝顺父母”的人,是可以不是他的儿子的。
他可以用那么公俗的东西,否定他们的血缘。
林杨突然就明白了郭城说的那句话——“我会告诉他,我要的是爱。”
三天后,郭城和周澈离开了旧朗。
走之前郭城来找过林杨,和他说自己回来的原因,原来是要去美国定居了,想最后争取一遍。
但显而易见,没有争取到。
彼时正是旧朗的冬日清晨,冬日里起雾,早上还打霜,冷得很,林杨的感冒还没全好,起床起得急,身上只披了件外套,站在背风口和郭城说话。
郭城问他:“不怕被人看见吗?”
林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外套是崔裎的,拿的时候太急,两个人的外套又放在一起,不小心拿错了。
林杨一顿,说:“看不看见都一样。”
郭城朝他笑了笑,突然说:“有时候居然有点羡慕你。”
林杨不明所以,郭城却没有再说,只是挥了挥手,“我会给他请个护工,这四年来,谢谢你了。”
林杨默然片刻,“不用。”
“往后,可能没什么事情不会回了。”
林杨点头,“我知道。”
郭城看了看他,又说:“酒他喜欢喝,你帮我在你店里存点吧。”
“好。”
“打牌和下棋,要是再和人起冲突……”
“我知道。”林杨说:“放心吧。”
郭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揽过林杨的肩膀和他抱了抱,走了。
郭城走后,林杨回去睡回笼觉。
天气一冷,人就容易犯困,好像总睡不够似的,这几天店里开门的时间已经挪到了早上八点半,现在才七点出头。
林杨出去之后再回来,身上都是冷的,再上床身上和外面的冰块没什么两样,但他一接触到床单,人就被崔裎捞过去了,像抱个玩偶似的团吧团吧抱在怀里,又嗅了嗅他的脖颈,不甚清醒地问他:“去哪儿了?”
林杨拿手叠着崔裎放在他腰上的手,轻声说:“郭叔找我,没事,你睡吧,还早。”
没想到崔裎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么凉,放这来,给你捂捂。”
林杨看着崔裎掀开的衣服,没动。
崔裎显然是没全醒,说话迷迷瞪瞪的,也不管林杨同不同意,抓着他的手就往衣服里放,冰凉的手触到温热的肌体,本能地觉得舒服想要靠近,崔裎又按得紧,林杨一时没挣脱开。
然后他就听见崔裎说:“腹肌好摸吗?”
林杨猛地抬头,发现崔裎已经醒了,眼睛睁开了,清明得很。
林杨一顿,随后笑了,甚至还又在他腹肌上捞了一把:“装睡哄我什么时候醒的”
“你一起我就醒了。郭叔找你什么事儿”
“他们要走了。”林杨说。
“走回上海不在这过年”
“不是,”林杨说:“去美国。”
“美国”
“嗯,公司的业务拓展,周澈要到那边去工作,郭城就也跟着去了。”
“嗷,”崔裎明白了,“那他是来和你道别的,回来也是和郭老头道别”
林杨默了一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他们的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崔裎想了想,“你是说,郭老头不同意这事”
崔裎并不了解郭老头和郭城之间这么多年的羁绊,他只是看到了这两天自己看到的,依靠自己的判断做出评价:“个人选择吧,如果郭老头确定了是怎么都不能同意,那就是二选一的事情。”
林杨说:“不觉得自私吗?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家人。”
崔裎认真想了想,突然说:“从情感上来说,我并不觉得这两者是必须二选一的命题。”
的确不是,林杨笑了,等着他的后文。
“但是如果这其中有人非要逼你到二选一的境地,那我只能说,这只是因为本身那份爱分量也没重到要你不自私吧。”
林杨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知道,”崔裎很坦诚地说,“其实我也觉得我的看法很奇怪,要是以前我肯定不这么想。”
“但是我也这么想。”林杨说:“有些人占据了先天优势去爱你,却比不上一个后来者居上,这足以证明你的爱根本不够。”
崔裎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又问他:“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林杨默了片刻,突然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
崔裎一蹙眉,“你说。”
“苏玥。”林杨说:“之前她联系过我,想让我去她那工作。”
去她那儿工作,那就是……从事绘画方面的工作
但苏玥不是……她的艺术学校都夭折了。
崔裎看着林杨,有些猜不准他的想法,其实他也觉得便利店不该是林杨的归宿,这并不是职业歧视,而是便利店对于林杨而言承载的东西太多了,如果他从来不曾走出便利店,那这些枷锁只会永远跟着他,崔裎想要林杨在这一方便利店里,既走得出去,又回得来,那样对林杨来说,才是真正的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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