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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旧朗回来,崔裎就一直处于一个很恍惚的状态。老爷子离世,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穿上了丧服,去面对媒体,面对老爷子生前的功勋,在那些繁琐的仪式里,他其实并没有多少老爷子已经离世的实感,真正要说,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爱他的人离去,是从接回那只鹦鹉开始的。

那只鹦鹉早忘了他们童年一起要挟老爷子的合作,只记得老爷子后来教他的话了,但那些话,都和崔裎有关。

故去的人留下的旧物,在反复提醒他,他曾经错过了什么,现在失去了什么。

那种感觉并不像悲伤突然袭来那样叫人崩溃,但却像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叫人恍然,又难以忽略。

苏玥也知道老爷子走了崔裎难过,就不提这茬了,想了想,给他说了个八卦。

“贺琮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贺琮”这人也算是当时大院里一起玩的,不过他家很早就搬走了,崔裎对人印象不深,但苏玥好像到一直和他有联系,崔裎只记得人有点黑,很开朗,说话大大咧咧的。

想一想,贺琮比他们大了一两岁,今年二十岁了,谈恋爱也正常,崔裎说:“谈恋爱怎么了?”

“关键不是谈恋爱,”苏玥说,“关键是他对象。”

“他对象怎么了?”

苏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要崔裎靠过去,崔裎一皱眉:“不说就算了。”

苏玥“哎呀”一声,“你懂不懂说八卦的快乐!”

崔裎大言不惭:“不懂。”

苏玥白了他一眼,说:“他谈了个男朋友。”

崔裎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苏玥见人反应这么平淡,有些不甘心,又说了一句:“他对象是个男的,贺琮啊,是个同性恋,你不惊讶吗?”

崔裎一顿,似才反应过来那句“男朋友”代表的意思,但那一瞬间,他却从记忆中匹配到了林杨的那句话。

“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同性恋。”

还有陈一航的那句:“你是林杨男朋友”

崔裎过去也不是没听过同性恋,但身边没有,他只以为这样的人离自己很远,可林杨亲口和他承认了,说他是同性恋,现在苏玥又说,贺琮是同性恋。

崔裎问她:“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其实这个问题他更想问林杨,不过大概是没有机会了,他走的时候闹得那么难看,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去了,林杨或许终将只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

苏玥听见他问,反而松了口气,“原来你不排斥啊,那就好,贺琮还说过两天要找你吃饭呢?”

“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排斥”

“不知道,”苏玥说,“直觉吧,感觉你长得就像个恐同的!”

什么叫长得就像恐同的

但苏玥没解释,这个话题也没有多聊,它原本也只是一个缓和气氛的八卦而已,苏玥不在意,崔裎在意了,却没有多表现。

吃完饭已经是华灯初上,送走苏玥,崔裎一个人回了大院。

从旧朗回来他就一直住在大院里,崔向城葬礼结束后估计也觉得挨他那两拳丢脸,招呼都没打就搬走了,王妈也不再来,郑浩更不可能来,现在大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只鸟。

那只鹦鹉傻得要死,和它说话十句对不上八句,大部分时候,它只会滴溜个眼睛在笼子里蹦跶,崔裎给它喂食,想教它说谢谢,又想起王妈说教了新的它估计就忘了以前的了,遂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那傻鸟问:“你还会什么?”

傻鸟上下蹦跶,好半天,吐出一句:“阿裎!”

全家只有老爷子这么叫他,崔裎听它叫了半天,反应过来,把鸟食一丢,轻骂道:“就你会占便宜!”

喂完了鸟,他去院子里收拾。

老爷子养的花草都被清空了,院子里空得厉害,崔裎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忽然想到他摔了林杨那盆君子兰,后来去帮人守店,林杨还给他发了工资,也相当于是没赔。

他想:应该去花鸟市场逛一圈,买点东西来填填。

可他还不知道能在这住多久呢,开学就得去学校,侍弄花草的活他向来干不来,到时候养死了也烦。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崔裎翻出来,看见屏幕上闪烁着崔向城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崔向城大约是被离婚的事和遗产分割两次打击,人消沉不少,说话的声音都有点低哑:“过两天一起吃个饭吧!”

崔裎一点没犹豫:“没有必要。”

“我和你妈离婚了,”崔向城说,“你大学也快开学了吧拿了遗产现在已经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了”

崔裎顿了顿,说:“地点你定。”

过了一会儿,崔向城就发过来一个饭店地址,时间定在三天后。

崔裎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没睡着,他看着这间童年的卧室,慢慢地酝酿着睡意。

其实童年的回忆并没有多少,统共就住这里这么几年,还有几年太小不记事,留下的记忆并不多,他这几天住在这里,几乎是把能记得的翻了个遍,可今天实在翻无可翻,他躺了一会儿,居然想起今天苏玥说的话来。

贺琮居然是个同性恋

可是就这么看起来,同性恋和正常人好像也没什么两样,贺琮甚至比他还正常点,也和男生打成一片,性格开朗又活泼,很讨人喜欢。

那林杨呢?林杨也是同性恋,他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的疤,他的性格,他的遭遇,听起来都很独一无二,但这些好像并不能证明他除了性向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所以其实同性恋也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睡前想了这个问题,晚上崔裎居然做了梦。

梦里的画面十分朦胧,但崔裎很清楚,躺在他身下的是个男人,崔裎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游走在那人的背上,触摸着细腻的肌肤,手指顺着脊柱慢慢往下滑,他听到那人的喘息,和搬货那样很像,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多了许多他臆想的情色气息,简直勾人魂魄。

醒来时天光大亮。

梦里那种燥热的感觉却残留在身体中,十分真实,想要冲撞,想要掠夺,想要占有。

窗外已经阳光明媚,白色的纱帘被风掀起,老式的窗户框起城市一景,空调还在工作着,发出细细的声响。

他躺在床上,窗外没有雨,对面没有便利店,这里是北京。

男生青春期的春梦大概都大同小异,哪怕是梦见男人,崔裎也能安慰自己是因为昨天和苏玥聊了天,一时走火入魔,可他坐在床上看着夏凉被被顶起的形状时,却是崩溃的——他清楚的记得,梦里的人左侧脖颈上,有一片粗糙的伤疤。

他在床上坐了好久,才慢慢起身,去了厕所,半个小时后,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把床单被套拆了,丢进洗衣机里。

拆被套时也想起了林杨。

他那套纯黑色的四件套,崔裎想起他说是因为大火之后开始认床,那这算不算一种ptsd呢?

他觉得自己像个妄图跟踪人的变态一样,隔着几千公里,妄图了解林杨。

分明,他对于林杨来说,连朋友都不是。

如果说第一晚梦见林杨是因为苏玥的话,那第二天,第三天,接着梦到林杨的时候,崔裎就不会再拿苏玥的话说服自己了,他开始想他是不是出了点什么问题。而且这些天想起林杨的频率好像高得有些不正常。

崔裎坐在床上,决定今天无视顶起夏凉被的玩意儿,开始下床,洗冷水澡,换衣服——他要去和崔向城吃饭。

到地方时,崔向城已经到了,垂着脑袋坐在位置上,崔裎走过去,看着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在短短一个月内由一个意气风发的花花公子,变成了一个颓废的中年男人。

崔向城点了菜,头一回叫了崔裎的乳名,脸色甚至有些沧桑的温和:“阿裎,我和你妈离婚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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