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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凳子被占领,林杨带着他绕往后了一点,去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站在山上看,远处的火烧云显得更壮观,崔裎有些被震撼到。
火烧云的形状变得很快,几乎叫人抓不住,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很快。
他一直以为火烧云只有红色橙色这些鲜艳亮丽的颜色,没想到还有一些是带着紫蓝色的,正个天空被色彩包裹,万物好像都变得渺小了,他站在满天的云霞下,忽然想起来一首诗:人生忽如寄。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轻了,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起来,可以随时去赶赴一场云霞。
不消半个小时,平台上的人走光了,崔裎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被云层掩去,天彻底黑了。
林杨在旁边问他:“回去吗?”
崔裎“嗯”了一声,站起来,突然问:“你经常来这吗?”
林杨走在前面,下山的路都是台阶,他打开了手电筒看路,声音有些不稳,他说:“小时候爱来,长大了就不来了。”
“多小时候”
崔裎看见林杨的后脑勺在他前面,随着下楼梯的动作晃悠,因为天色昏黑,脖颈上的疤看不见了,只剩下林杨白丝绸般的皮肤。
林杨说:“那场火灾之前。”
崔裎顿住了,他感受到空气中有些什么他应该抓住,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能抓得到。
又下了两个台阶,他突然问:“在火灾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林杨下楼梯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又迈出了一步去,说:“有点记不清了。”
崔裎问他:“会想吗?”
“想什么那段时光吗?还是家里人。”
崔裎没说话。
林杨却说:“其实都不太会。”
第23章 爱和基因没有关系
崔裎上前一步,跟上了林杨的步伐,两个人再跨几阶就到了山脚的路上,林杨突然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
崔裎发现,林杨似乎对于他自己的故事一直都是不隐瞒的,在崔裎那么多次的试探中,林杨没有任何一次回避过他的问题,崔裎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对林杨的好奇从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可他一开始就先入为主,觉得林杨有那样的往事肯定不愿意人提及,肯定也会因为那些事情受折磨,肯定也会怀念自己家人健在的时光。
但是现在的林杨让他觉得,或许不是这样的。
或许他只是在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一定要去按照别人所想的那样,怀念已逝的亲人,或者如崔裎一开始觉得的那样,抱怨命运的不公,林杨也许真的,只是很纯粹地,在过着自己的人生。
感受到林杨对自己隐私话题并不排斥,崔裎胆子大了些,开始问一些以前不敢问的问题。
比如:那场火灾给你留下了什么阴影?
提起人的创伤,为了避免二次伤害,正常人总是要逃避的,但林杨没有,他的表情很平和,只是皱了一下眉,像在想,很快他就开口了。
“如果非要算的话,认床大概算一个。”
认床
崔裎之前一直觉得林杨一定有什么心理上的原因才失眠,但林杨说上次说只是因为认床,可现在林杨又说认床是因为那场火灾
到了路上,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打车,一起走在昏黑的小城市路边。
林杨的声音泠泠,很平淡,也很轻缓。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但认床的确是那次之后才有的毛病,不是认床垫或者别的什么,是认黑色的床单和房间。”
“纯黑色的房间里,我会睡得更好。”
崔裎心里蓦然一动,想起了没有粉刷墙漆的墙面留下的那些烧痕,还有他曾见过一次的奶黄色被子,现在想起来,也许只是一个褥子,林杨的床单被套,都是黑色的。
林杨又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看他这样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崔裎突然就觉得有点不想问了。
明明往事没有折磨他是好事,崔裎却想,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这么平和地把自己的伤疤揭开呢?林杨是揭了太多次已经脱敏了,还是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意。
可上次生病时,他听见林杨痛了喊妈妈,不可能不在意。
崔裎说:“不问了。”
林杨“嗯”了一声,也不说了。
崔裎又突然说:“和你说说我的事,想听吗?”
林杨没有直接说,而是问:“我也有提问权吗?”
他问得很认真,崔裎知道他在缓和气氛,笑了,说有。
林杨就一本正经地开始问了。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你是问为什么来这个地方,还是为什么出发”
“都行,不能两个一起回答吗?”
崔裎笑了笑:“可以。”
气氛缓和,两个人都走得很慢,影子慢慢在路灯昏黄的光影下拉长,变短,又拉长。
“出发是因为我父母吵架,我受不了,觉得想跑远一点,但是决定做得很突然,来这是地图随机的。”
“怎么个随机法”
说出来有点傻,但崔裎还是说了:“就是,觉得要去个地方,但又不知道去哪,就贴了张地图在墙上,然后蒙眼飞镖,射中哪儿算哪儿。”
其实崔裎当时是有私心的,因为想离家远点,他蒙眼时特意选了对角线的位置。
林杨点了点头,又说:“第二个问题,来这后后悔吗?”
崔裎闻言,认真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不的。
他刚来的时候的确很后悔,城市落后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太冲动,来这里也不知道能干什么,或许也没什么用,因为早晚得回去,那些他想逃避的想远离的,最后不论如何都会把他抓回去,他仍然逃不出来,旧朗只是暂时的逃避而已。
但他现在不后悔了,这里或许没有高楼大厦和高端餐厅,还总是阴晴不定,动不动就下大雨,房子夏天潮得厉害,墙壁上全是盗汗,他的爱车在这里淹了两回,喜欢抽的烟找遍全程买不到。
但这里却有很多他人生中从来没有经过的东西,对他而言,那是世界的另一面。
不管有没有解决他的问题,在旧朗的这段时间,他的确换了个活法,已经很少去想那些问题了。
他和林杨说:“刚开始后悔过,但后来觉得,待这儿也挺好的。”
林杨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提第三个问题。
崔裎明白问题只是林杨让他敞开心扉的诱饵,也知道也许林杨压根不在意他到底有怎样的过去,林杨是一个很了然的人,他和林杨或许能称得上是朋友,但林杨的温和包容只是天生自带的,并不是因为他的特别。
但反而是因为了解了这一点,他的倾诉更加没有负担,因为知道说了对于林杨没有意义,就像不好的东西丢给了树洞,你不用担心有一天它会把他翻出来给别人指摘,也不用担心它会一直存在那里,让你膈应。
“我爸妈……他们从小就不太管我。他们俩结婚时就不是自愿的,只是一夜情不小心怀了我,怀我的时候我妈还差一个月满20岁。我爷爷那时候是部队里的领导,怕闹出什么问题来,就逼着他们结婚,他们俩都不愿意。结了婚不久我就出生了,我妈生了我也不想管我,我爷爷就把我接去他的大院里养着。后来发现他养着我我爸妈就都当没这个儿子了,才又把我送回去。”
“我爸妈都很讨厌我,估计觉得就是因为我他们才结婚,所以对我的出生一直都有怨言,可是又不能去怪我爷爷,就只能怪我了。”
“小时候,我妈不让我叫她妈,让我叫她姐姐,我不理解,她就打我。我外公是个老师,后来大概是看不惯了,叫她不准打我,她就开始骂我。”
“骂些……很难听的话,我小时候不知道,也不理解,真以为就是她骂的那样,觉得我可能基因就是脏的,再怎么教育都只会长成个坏孩子。再加上我爸,他也的确不是个人,我就更相信基因了。我爷爷职位高,他明明从小就享受着比别人好的资源,却连大学都没读,整天花天酒地,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能把我爷爷的钱给套出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