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何事?!”祁进一面从弟子背上将人接过,一面冷声问道。那人腿上尽是血,还扎了支折断的残箭。祁进不敢擅动,封了他腿上大穴,接过人连忙去寻于睿。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弟子红了眼眶,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终究只吐出两字:“……神策。”
自废帝卷土一事,神策以此为由多扰纯阳,不仅追捕静虚“叛徒”,哪怕他支弟子,亦多受其扰,乃至……受其辱,稍有反抗,便扣上一顶“勾结叛徒,意图谋反”的大帽子。李忘生多方周旋,然帝心难测,既已生疑,他即便欲保静虚,却无法置整个纯阳安危于不顾。
毋需弟子诉说来龙去脉,祁进已能自行补全原委。无外乎弟子路过,神策寻衅,强说为窥探神策机密,亦或形迹可疑,莫不是私通叛徒去也,不由分说便要拿下。纯阳弟子若胆敢刀剑相向,便是坐实了这罪名,无法还手,便是刀剑难防。
这已经是第几个受伤的弟子了!
祁进怒火中烧,只想拔剑去那神策营地杀个痛快,又只得强行按捺,心头牢牢堵上一口郁气。
待安顿好那弟子,祁进皱着眉往外走,却被叫住。他脸色极差地转身,见那弟子怯怯递上一帕方巾。
他这才发现,他手上尽是血。
暮色四合之时,他去寻了李忘生。
李忘生仍未歇下,眉间颇有疲色。近日纯阳多舛,他为最大程度护得纯阳,尽心竭力,心力交瘁。
祁进行至他面前,不置一词,只忽而将鹤朱出鞘一寸。
李忘生按住他的剑,对着他摇了摇头。
可他略一低头,便发现了祁进手上干涸的血迹,忙欲执起他的手瞧。祁进却躲开,将鹤朱换了一手,将那只血迹斑斑的手展开给李忘生看。
“是一个弟子的血。灵虚门下的。”祁进盯着他的手,缓缓翻转,好叫李忘生能将其上的血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全是因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祁进生生止住。他知李忘生一视同仁,不愿将责任全数推到静虚身上,也因着……向来是不喜听他辱骂那人。可他也知纯阳上下,李忘生视若亲子,而今因着静虚祸及他脉,李忘生定然心下愧痛,愧的确是自己无法护好门下弟子。
祁进理解不了他的一视同仁,祁进只恨那人给纯阳带来偌大灾祸,恨那神策气焰嚣张,恨不得杀之后快。
李忘生看着他手上的血,紧紧抿住唇。那血已干了,能看出当时的流势汹涌,不仅沾了祁进满手,便是一边衣袖与半身道袍,亦沾上星点血迹。
“神策欺人太甚,我去灭了他们气焰——”祁进展开的手一握拳:“取了那血鹰与李霸天的项上人头!”
“可……”
“师兄!”祁进打断他,疾风骤雨般倾倒,大有定要说服李忘生的趋势:“我知你身处其位,有太多不可为,我不一样。人人知我同谢云流势不两立,断不可能私通叛党!我乃圣上亲封紫虚子,替他杀几个阳奉阴违的乱臣贼子也无可厚非。何况祁进不是纯阳掌教,祁进只是祁进,倘若上头降罪,师兄只管将我逐出纯阳——”
“祁进!”
骤然安静。
李忘生深吸一口气。连日的重担叫他精神紧绷,竟是要压不住情绪。他同祁进相对无言,许久,看着他毫无悔过的眼神,按了按眉头:“纯阳的安危还不需要牺牲谁来换。”
他声音极低,努力维持着平日里的淡然语气,仍透出些许疲惫。祁进还未曾见过他这般动怒,冷静下来后颇有些手足无措,只悄悄伸手,抓住李忘生的手说:“师兄不必担心,我本就出身凌雪阁,刺杀于我不过寻常,只是杀个人而已……”
“只是杀个人而已?”李忘生回扣住他的手,举起,目光扫过其上的斑斑血迹:“你当初入门,一日要洗几遍手,你忘了?”
祁进亦看着他手上的血。他深受当年犯下的血债所困,初到纯阳之时,时常幻视手上尽是鲜血。彼时他心上尽是血,是纯阳的雪落在上头,盖了,化了,洗掉了那斑斑血迹。
便似而今,李忘生干净的手落在他满是干涸血液的手上。刺目的暗红被雪白所覆。
“彼时,我是凌雪阁的刃。无思无想,只知执行,而乱我心。我所杀有罪孽深重之人,亦有无辜之人为我所害。”他将五指展开,卡进李忘生指缝,一点点收住,紧紧握住那只干净的手,“而今,我循心而行,道心未曾动摇半分,所行乃是斩邪诛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抬眼,直直望进李忘生眼底,眼底是坚毅决然的道心通明。
“掌门,我想做纯阳宫的剑。”
我想做你的剑。
李忘生在擦剑。祁进并未带上它,他本就是去行刺杀之举,鹤朱过于显眼,他只随手取了一把略短的剑,收在袖里,没入茫茫夜色中。
鹤朱戾气极盛,本被吕祖束之高阁,而今成了祁进的佩剑,在他手中,竟也未曾喧嚣。雪白的帕擦过冷白剑身,抚过其上映出的沉静面容。今夜无月,李忘生并未点灯,只幽幽暗淡星光,自窗外斜照而入,拢着他一遍遍擦拭膝上凶剑。
浓稠夜色化开,不知时间流逝。墨色中隐隐传来一丝血气。李忘生二指自剑柄划至剑尖,鹤朱安静地躺在他腿上,由他归剑入鞘,过盛的锋芒敛于古朴剑鞘之内。
门被推开。血腥味扑面而来,祁进走了进来,站在李忘生面前。
李忘生触了触他的眼角,听得他道:“点灯罢。”
屋内亮起烛光,祁进的眼便在这烛光映照之下,尽数展露在李忘生眼底,未生一丝阴霾:“师兄,我回来了。”
李忘生执起他的手。那只手上染了新血,同白日里未擦的旧迹染在一起,斑驳血污。李忘生将茶水倒在自己衣袖上,以袖一寸寸为他拭去血色。
“师兄——”祁进欲收回手,却被他一手牢牢托着手腕,另一只手执袖为他拭血。干净的肌肤一点点显露,洁净的衣袖缓缓染上暗渍。那握剑的指修长有力,被柔软的衣袖轻柔蹭过,便是连指缝也被细细擦拭。
“我行踪隐蔽,怕是此时都无人发现那两人已死。我也并未受伤……”他看着李忘生专注的眼,忽而笑了笑,竟是有了几分昔日无暇少年的影子:“亦并未心性有失,再度困于梦魇。师兄放心。”
李忘生的动作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