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总。那是宋慎独还在世的时候,董事会的年长者通常都这么称呼宋安,表达对他亲昵的善意。大家都知道宋安会成为掌权者,也是唯一一位继承人,宋慎独对他的栽培从他诞生便开始了。好在宋安天资聪颖,他似乎将父母最卓越的基因一并融合,在同龄人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用语言表达算数。各家氏族都传言宋慎独有一个神童儿子,宋安一些惊为天人的思维放在孩童身上略显得古怪,可有他母亲林霜雁这样的先例在,他的古怪也变成了魅力的一部分。
可等林霜雁死后,那种超凡脱尘的古怪便变成了一种极端的恐怖,他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阶段的老成和寡言都向着病态的方向发展,以至于宋慎独去世,不少反动因子暗中揣测宋安应该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暴怒,抑郁,或者反社会人格,这样的人断然不能成为掌权者的,造谣随风而起,令原本属于宋安头顶的沉重皇冠岌岌可危,皇冠过于沉重,有着将佩戴者连头一并拽掉的风险,而就在眼瞧着就要将宋安拽下高台的危机时刻,林嘉彦是第一个在董事会上表明立场的人。他主动站队,将那顶皇冠重新送回宋安的手上。
此刻时过境迁,原本身单力薄的少年已经成长成了成熟狡诈的大人,不再是那个任人随意评价,贴标签的后生了。林嘉彦看着宋安,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一点过往的影子,失败后他略显自嘲得一哂,为宋安让开了进入病房的道路,“我以为你在董事会宣布对林海撤资后就不会再同我见面了。这么焦急的半夜探访,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宋安就着他引开的道路进了病房,vip病房宽敞整洁,窗明几净采光很好,宋安一入房间视线便停留在病房窗台上的立框照片上,那照片上是一位气质和长相都惊艳绝伦的女人,五官诸多细节都同宋安高度相似——是林霜雁。
宋安垂下眼睑,遮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林嘉彦出生时险遭脐带绕颈的风险,短暂的窒息带给他的负担是一辈子的,身体常年抱恙,四肢无法提重物,做不了任何剧烈运动。林霜雁的死对他打击重大,直接让林嘉彦形成了应激障碍,发病的时候犹如孩童。
究竟是有多爱自己的姐姐,才能在每间病房都放上已故之人的相片,即便她已经去世二十年?
与亲舅舅的相处从一开始就令宋安感到难以呼吸,看透了此人和蔼面皮下极端的痴狂和精神病入膏肓却仍像无事人一样的相处模式,连宋安也不禁反感那种病态的诡异——明明是精神病却装成普通人。
宋安从母亲的照片上收回视线:“告诉我,木毅笑在哪?”
先前回避的问题被再一次提起,林嘉彦幽幽叹口气,不紧不慢地说:“小笑不是你的员工么?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
“他早就辞职了。”
林嘉彦听起来毫不意外:“是吗?那他可能想清楚了,要追求自己的生活吧。”
宋安心底压着一股气不好发作,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嘉彦,琥珀眼底似乎有焰金噌噌升起,语气生硬道:“你赞许,甚至推动木毅笑做的那些事,我一直都心知肚明。木毅笑是你用的最好的一把剑,他的所作所为全在你眼皮底下,你现在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在哪?”
林嘉彦比他低半个头,瞪着眼睛看宋安晦暗的脸色,唇边竟不禁勾出了一个笑,用一副好笑的语气回应道:“宋安,我知道你觉得木毅笑是林家人,所以我可能掌握每个林家人的动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你不要忘了,木毅笑姓木,在你母亲收养他的那一天,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就注定他不受林家的束缚。我根本不可能事事管着他。”
“木毅笑是个有无尽潜力的孩子,他就算不跟着你,也能开辟自己的天地。如果你身边的助理不合适的话就换了,没必要一直惦记着他。”
林嘉彦将放在病床边柜上的保温杯拧开,就着热气袅袅喝了一口,脸上笑意不减道:“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如果你这么记挂他,要不然下次他拜访我的时候,我帮你提一嘴?”
他们直面而立,四目相对,两个实质上的神经病互相维持着表面皮囊,危险的暗涌在空气中汹涌而过。
宋安知道此问再问下去只是徒劳,沉沉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林嘉彦,控制着话音里的轻重急缓,一字一句地砸向林嘉彦:“告诉木毅笑,如果他敢动席然一根头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嘴上说转告,话里话外更像是同林嘉彦说的。
如王者般的压迫和威胁性在林嘉彦周遭微微搅动,宋安很像下一秒就要伸出利爪将眼前之人开膛破肚的凶兽。
林嘉彦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惧迎上宋安的目光,不知他在思索些什么,须臾道:“行,我会帮你转告他的。”
宋安不同他客气,冷淡地转身便走。行至门扉,宋安听见身后传来物体坠地的清脆响声。他略显疑惑地回过头,发现林嘉彦愣愣地坐在病床上,神情不同刚才那般自然,他的双瞳微微放大了,张着嘴呆愣地看着自己的下半身,他的身姿也不甚得体,保温杯内滚烫的液体溅了他一裤子,在病床和腿缝处汨出湿漉的痕迹,地上是开了盖的保温杯,周遭全是飞溅出来的热水。
宋安疑迟道:“你......”
林嘉彦抬起头看着他,迷茫中带着一点惊恐,他仿佛完全不认识宋安似的,全然是打翻了水杯的无措。他手上的皮肤被热水烫的通红,灼热的刺痛感让林嘉彦的眼底弥漫起怯生生的水雾,他的眼角很快便湿润了,本能地想要向屋内的另一个大人求助,可当他看清宋安的脸时,那点委屈和悲伤全然化成了惊恐,林嘉彦指着宋安尖叫着大哭了起来:“啊啊啊啊!杀......杀、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啊啊啊啊啊!救命!”
宋安的脸色在林嘉彦一口一个杀人犯的尖叫中越描越黑,原本小心翼翼维持着的氛围在林嘉彦的意外病发下被撕成碎片,所谓的正常友好的表象不过是虚幻的泡沫,一触即破。
“啊啊啊啊!救命!救救我!他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林嘉彦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如临大敌般呈现出一种紧绷的防御姿态,发了疯似地将手边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往宋安身上扔去。那些东西当然砸不到宋安,只能听取哐当哐当的一片物体乱飞落地的声音。宋安徒手接住了林嘉彦无意中丢飞的相框,相片上林霜雁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冰冷,林嘉彦见到此幕,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似的,边哭喊边撒泼地撕着床单,癫到极致时力气也出奇的大,脆弱的床单被他用力地撕成一条条破布条。
“林先生?林先生?”
林薇闻声从外冲进病房,她急忙穿过站在原地的宋安,身手迅捷无比地为林嘉彦服药。
“对不起宋先生,林先生又犯病了。”
“实在对不起,今天您的拜访请就此结束吧,林先生需要充足的睡眠,不然神经很容易衰弱的。”
林嘉彦缩在林薇的怀里抽泣,一边露出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宋安,像在看什么恐怖至极的怪物。
林薇充满歉意地看向宋安,语气中却似有责怪。
林嘉彦嗫嚅着唇,双手紧紧攒着林薇腰前的布料,似乎想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她的怀里,哆哆嗦嗦地说:“他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的......他杀了姐姐,他也会杀了我的......”
宋安在他的话语里僵住,眼底情绪翻涌,像病房里的一根僵硬的大树。
林薇声线温柔动听,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林嘉彦:“林先生,宋先生不会杀了您的,他不会的。林先生您清醒一点,他是您的外甥宋安啊。”
林嘉彦却拼命摇头道:“他不是......呜呜,他是杀人犯,他是害死姐姐的凶手......”
洁白的病房恍若一瞬变成了极地的冰川,与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寒冷,宋安仿佛半边身子沉入水面的冰山,他的大脑在林嘉彦的泣音中嗡嗡作响。
“......”宋安呼出一口仿佛带着冰凌的气,下颚绷得紧紧的,露出苍白的底色,他的神情中也浸上了冰山的颜色:“他心病得太重了,这辈子很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