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觉睡得好,直到午后黄昏才醒来。梦里梦到的,醒来不久便忘了。青年擦拭自己的剑,目光凝在剑面上,其上倒映出他自己的面容。
他如今已经二十岁了。母亲上一次见他时,他还只有母亲肩胛高。
‘如是我闻’的诵经声传来,乃是佛门弟子在晚课。弟子们上殿念经,佛堂中铺着蒲团。
太阳已经向西偏了。几个小沙弥正在打扫庭院。只见佛像慈威,金身塑像,映着夕阳光照。青年提剑走过寺庙小巷,步伐有声。
门闩俄然响动,有人推门进来。青年将门掩上,自己拿了晚饭,装在木盘里。
为了看管那傀儡,他单独住了一间房,以免那被砍成两半的傀儡死而复生,又再惹事。屋中本无其他人,青年抬头,却见案塌上伏坐一人。
那人穿着青色衣裳,袖子极宽,念书翻页间滑到手臂间,露出雪白小臂。青年一时呆立,那人也不抬头,只是招招手,让他来坐。
青年一动未动。
林苗笑他:“你还睡得迷糊?”
苗灵刚才还在梦里梦见他,现在几欲揉一揉眼睛,再辨别一下眼前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方拿着本经书,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
多年未见,母亲形貌一点没变,简直像是活生生从他的梦里走出来似的。青年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膝盖一软,突然抢步上前,双手搂住母亲小腿。
他把脸贴在母亲腿上,这才觉得自己手臂发着颤。他搂对方楼得极紧,好像生怕对方一下子又不见了似的,怕得要命。但这会儿子他又觉得自己弄脏了母亲的衣裳,又想挨着他,又怕挨着他,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母亲这么突然来了?母亲嫌他吗?母亲想他吗?母亲什么时候走?母亲还会再走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林苗翻过一页。半晌青年才说出一话,和多年前毫无差别。
他的声音闷在衣裾里,沙哑道:“娘。”
林苗不答。青年心中急促鼓动,小腹处的蜈蚣也感受到了蛊主的情绪,也跟着胡乱乱爬。他肚子里皮肉俱痒,又麻麻地痛,一抬头却见对方含笑望着自己,似有觉得好笑之意。他一见了面,就跟狗儿似的爬着腿儿,抱林苗的足踝,也难怪对方吃惊。
多年不见,青年学艺长进,却还像个小狗儿。林苗和他寒暄几句,青年慢慢坐正了,起身到母亲身旁对椅上坐下,又起身,要给母亲倒茶。
林苗却把他推了,不喝他的茶。他嫌弃杯子脏,又不喜欢这里的茶水,觉得难喝。当初母子俩住在客栈里的时候,被褥杯盏全部买了新的换置,要不然母亲总是嫌弃。
青年用自己袖口擦了,林苗才接过来,抿上一口。他这番突然前来是为了找东西,正好苗灵也在,林苗便到对方房中来等他。
青年一边伺候母亲喝茶,一边问他为何来这里。娘若是要什么东西,和当儿子的说一声就是了。无论是什么宝贝,他都能给娘弄来。
当初苗灵年少便结丹,修为大涨,又身为金霞观主座下亲传大弟子,一时间风光无限。各路人等都给他送来贺礼,想要和他结交,攀亲的人更是数不胜数,难以计量。青年喜时,也写信问林苗,母亲的鸽子一贯地高冷,三个月后才姗姗来迟。
那鸽子罕见地带来一物。苗灵急急忙将鸽子腿上小竹管拆下,只见里面有条小红绳,但没有信。
林苗编了条绳子送他,却无视了儿子问自己可要什么东西。苗灵想送东西给他,母亲却没有向他要过一次。
如今,母亲却有了想要的东西。青年连连追问,林苗却不告诉他,只是让他自己喝茶。
苗灵又问母亲,接下来是什么打算,现在又待在哪里?他许久未见林苗,今天突然一见,心中陡然间有说不完的话,又有时一句都说不出来。
林苗用手撑着下巴,只笑不语。他娘头发乌黑,此时只梳了一个发髻,也没打辫子。他记得林苗以前爱用银钗,银坠子,现在却素雅得很,像是在扮道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细看之下,他母亲的容貌一丝未变,仿佛分别之日就在昨天。苗灵平复心绪,让自己不再激动,但还是坐立不安,在椅子上完全坐不下来。
自此来是来降伏妖孽,他穿得简素,身上也没带什么贵重东西。这间房更是简陋非常,虽然他自己睡正好,但是要给林苗睡,苗灵心里便觉得大大的不妥。
他要去给母亲换床被褥,母亲却把他叫住,唤他过来。
青年现在长得身材高大,肩宽腿长,需半蹲下来,才能和林苗说话。母亲把他唤到身前来,仔细看他,又伸手抚去他肩上一点灰尘。苗灵垂头,林苗的手搭在他肩头上,五指修长,关节灵巧。
他微微侧头过去。母亲的声音柔柔的,在他身前传来。
”你这身衣服也挺好看的。”林苗说,“我给你带了另一件,你来瞅瞅。”
苗灵闻声抬头,林苗把包袱打开,捧出一叠新衣,抖开给他看。